你选我是因为我配得上你的虚荣心吗？

平心而论，季黎明做了很多，第一次他救了她的命；第二次他冒着生命危险上山去找落单的她，但在得到她之后，他好像就迅速失去了兴趣，他又有了下一个目标。

季黎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今天我说，我爱的是你的灵魂，你会相信吗？」

非常不合时宜，季黎明第一反应，居然是笑了出来。

他宁愿相信苏眉爱的是他的付出，他的优秀，和他肉眼可见的性魅力，灵魂这种东西太虚无了。

「你上楼吧，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苏眉的家和季黎明想的不太一样，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非常的轻盈、静谧，有很多很多植物。苏眉从卧室里拿了一张照片出来。

是一张一家三口全家福，照片里的那对父母和苏眉看着有几分相似，中间那个女孩季黎明一时都没认出来：宽厚的身体，硕大的黄色羽绒服，厚厚的酒瓶底眼镜，面孔冷漠，是对自己的不满和对世界的厌倦。

苏眉开口，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17岁的时候爸妈吵架吵很凶，家里像一个牢笼，吃东西让我开心，我一年胖了50多斤，很讨厌自己，非常不喜欢拍照，男同学因为我的体重嘲笑我。我想，如果我去一个好学校，有一个好外表，就会有人来爱我。」

那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充满自我否定的征程，她不断地去追求新的成就和刺激：学位、身材、绩效打分、工作职级、新的抱石线路、新的骑行里程......去证明自己有被爱的价值。

「但你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季黎明不理解，你现在这么好，为什么要管之前的事。

苏眉拉下裤子，灯光下，腹部的三角区上，一道一道清晰可见的瘢痕，好像沙丘被风吹过之后的纹路，又像层层叠叠的山脉，淡淡的白，淡淡的粉色。

这是生长纹，是皮肤被急速撑留下的纹路，是在泥泞里挣扎过的勋章，是身体爱她的证明。

「我是一个不完美的人，不是那个配得上你虚荣心的伴侣。」

就这样再见吧，你去过你的不断追逐的生活，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镇海市危机四伏，迷雾重重，待她去闯。

她要自己一个人上路。

季黎明面色如霜，摸出手机删掉了闻雨的微信：「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了，我保证不再见她。」

肚子上的纹路，做手术去掉就好了；我们应当在一起，做一对门当户对，人人称羡，光鲜靓丽的伴侣。

佳偶逢佳期，灵隐遇太清，当时赵家白和赵太清结婚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想？苏眉摇头：「你不相信别人会爱你的本质，你就永远遇不到那个人，即便遇到了，你也只会觉得她在骗你，真正爱你的那个人，爱的应该是你金子一样闪光的灵魂。」

好像那座不能点灯的寺庙里，那个人对她说：「你已经很坚强了。」

他看见了她最不好的样子和藏在下面的金子般的心。

「我们就到这里吧。」

让她为季黎明做最后一件事，就当是报答他的两次救命恩情。

苏眉俯身，点亮了季黎明脸颊上昏暗的心火。

季黎明整个人猛地一震，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灵魂好像裂成两半，多年精心建造的堡垒被打破，风霜雪雨铺天盖地而来，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觉到室内昏黄的光，空气里植物的味道，窗外月光的清透，苏眉的双眼静如深潭，他在里面看见自己。

季黎明落荒而逃。

当晚他没能睡着，之后几天他整个人精神都很恍惚，他再没联系过苏眉。

但苏眉也没再出现。

三天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她的工位，居然看见了陆源精神抖擞，哼着小曲在帮清理她的办公桌。

这人不是上周还在ICU吗？怎么今天就已经好了？还有，苏眉是要离职了吗？

陆源见他：「她休假了，这个植物我拿去帮她照顾一下。」

休假，什么休假？

陆源冷笑，新闻热搜上都挂三天了，你丫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今天刚到公司一个小时就把所有八卦都摸清了：先是苏眉周五光临研发部当众邀请季黎明去约会，又是季黎明周一早上魂不守舍在会议室打翻咖啡，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这小子肯定作妖了，同为渣男，他见他就烦。

反正这几天都有不少人在打听，也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什么托关系上位升职加薪啊，陆源更是不屑，人家工作兢兢业业，认真负责，怎么？家里有钱也是错？

他索性敲山震虎一把：「你呢？要么去看看热搜，人家大大方方的走公司流程回去奔丧，在公司四年了，升职加薪都是凭自己本事，活的时候没有拼过爹，死了现在开始嘴人了？不求你锦上添花，至少别落井下石吧？造口业，小心以后是要还的啊。」

陆源说完，抱着桌上那颗洒金龟转身就走，留下一个蔑视的背影，他得把这植物照顾好，不然苏眉回来要怪他。

季黎明魂不守舍地回去，路上撞见一个刚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戴眼镜长发女孩，熟面孔。

她问，你又来找苏眉吗？

又，哦，季黎明想起来了，他之前来找苏眉的时候，这女孩坐在她旁边。

她叫什么来着？黄微微。

「苏眉回去奔丧了。」黄微微说。

季黎明点头。

「你可以给她打电话，她昨天已经布置好殡仪馆了，最忙的时候已经过了。」

你怎么知道？

黄微微说，她刚电话里和我说的啊，她刚刚还在给我看方案呢，天，公司真是没人性。

季黎明找到苏眉的微信，犹豫了半天，发出去一条：你好还么？

没回，再发一条，大红色感叹号，显示您不是对方好友。

大概是刚看到他发的信息，记起来微信里还有这号人，直接把他删了。

季黎明如坠冰窟。

他有一种恐惧，他要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镇海市殡仪馆，苏眉放下手机，推门，告别厅窗明几净，门口堆满了各界人士送来的吊唁花环。

一墙之隔的小间，一墙之隔的小间里摆着苏知秋的棺木，一个半个身子发黑的男人面对棺木站着，他身上有四处蓝色心火，脸颊、两侧肩头三处黯淡无光。

爸爸，你为什么还没有去投胎呢？

苏知秋的魂魄抬起头，他张开嘴，里面是个深深的窟窿。

第三卷 ：执笔，完

第35章 燃灯 01 结婚录像

11月底，周二，镇海市迎宾馆，闻雨一个人躺在床上发着高烧。

她在杭州伤心极了，连班也不想上了，干脆请了个假出来玩，哪晓得今天刚到就开始发烧。

她一个人在躺在被窝里浑身发冷，又发热，又没力气去医院，只好外卖叫了一堆退烧药。

她这次出来得临时，定的是一个老牌豪华酒店，外卖都是由机器人在下面接餐，然后慢溜溜送上来的。闻雨等了半天都不见送过来，索性裹了件厚衣服自己下去拿，前台的小姐还和她道歉，说最近这几天入住的人实在有点多，机器人可能先去送别的单了。

闻雨戴着口罩，不好把病传染给别人，也没力气，就只能点点头，慢悠悠往电梯那边走，隔着玻璃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冬天天黑得的早，酒店的院子里点了几盏小的底灯照亮了男人的下半身，他的西装款式特别老旧，胸口别了一朵红色的花，上面用金色的笔写了新郎两个字，上半张脸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

闻雨脑子一下就炸了，电梯门一打开就往里冲，撞在出来的人身上，手上的退烧药撒了一地。

「哎，现在的小姑娘家的怎么也不看路。」

电梯里一共出来了四个人，三男一女，三个男人都是中年，穿着格子上衣。系皮带，手拿着挎包。女孩非常年轻，戴一副玳瑁框圆眼镜，胸口一副玉环，整个人有一种凛然出尘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