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深吸一口气，在微信对话框里长按了表妹发来的那个号码，选择了拨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是好运来的旋律，大概转了两圈对方就接了，「

喂，你好，哪位？

」

颇大的烟酒嗓，苏眉迅速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身宽体旁中年秃头男人的形象。

「

马大师，我是眉眉，你还记得吗？

」

那边半天没说话，马大师肯定是不知道自己的小名，苏梅又解释了一句：「

我姓苏，是苏知秋的女儿苏眉。马大师，小时候你来我家和我算过命的，我家在镇海市的白鹤州上，我奶奶前几天还和你打过电话呢。

」

镇海市白鹤州可太有名了，对方立刻想了起来：「

哦哦！是你呀，你离开杭州了吗？

」

「

还没来得及，大师，我想问问你，你和我奶奶说千万不要给他你的血，这是什么意思啊？

」

马大师开始解释，鬼要和活人做成契约，都是要用血来做引子的，只要他得了这个活人的血，就能单方面定下契约，活人要依照契约行事，直到契约完成，才能桥归桥，路归路。所以千万不要在这个鬼的面前受伤，你只要受伤流了血，他就有机会拿走你的血。

马大师又说，好在鬼的能力影响范围有限，比如这个鬼被封进了这间屋子里，那他就只能影响到这个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所以和她奶奶打电话的时候，特意劝她在这个鬼拿到她的血之前赶紧离开杭州，只要一走就什么事都没了。

苏眉想到见鬼那天她在石头上把手摔破的那一下，心里一沉。

「如果我好像已经给了他我的血，该怎么办呢？」

马大师连连哀叹，哎呀，眉眉，你怎么能给他你的血呢？哎呀，糟糕了，你得按他说的去做了。

苏眉怒极反笑： 「

大师，我不信，我长这么大，从来不相信人会被事儿难死，也不相信人会被鬼给难住。他无缘无故要害我，我也不会放过他。小时候你给我算的命，说我上尸下目，命悬一线，我今年都30了，30年我都很活的好好的，我不可能栽在一个莫名其妙的鬼身上。

」

马大师思忖半天， 「

上尸下目，命悬一线，你命里自带煞气，以煞冲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马大师解释，人有三魂七魄，天地有六道轮回，前世今生虽然相互牵连，但一世也有一世的命数，如果真像苏眉说的那样，这个鬼是她前世的老公，那他想要用前世的命来影响今生，原本就是有违天道，天理不容的；再加上苏眉命数里自带煞气，以煞冲煞，在客观条件有利自己的情况下，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说不定还能找出一线生机。

「

明白了，总之，我先去搞明白这个鬼到底是什么来路，到底想干嘛。之后我们随时联系吧，马大师。

」

「

好啊，眉眉，你打我这个电话就好，微信可能回得不及时。

」电话那头说，「

你爸爸照顾我们全村多年，也怪我当年给你算了这个命数，哎......上尸下目，命悬一线，这线悬了 30 年，我也想看看，断了的话，能砸起多大火花。

」

第4章 遇鬼 04 赵太清

打完电话，苏眉做了一个梦。

零碎的，片段式的，密密麻麻地扎进她脑子里。

透过窗棱细密的光，春日墙上的藤蔓，落在水面的花瓣，有人撑伞，在烈日下指着池中睡莲，金黄的落叶飘在石板路上，枯枝上坠着雪。

然后是雨，大雨倾盆，她一个人坐在廊下，捏紧了手臂，镯子也很冷，那个人走过来，温柔地拂过她湿漉漉的刘海。

「

我很担心你。

」他说。

再次醒来，天又黑了，闹钟显示晚上八点，她睡了一整个白天。

手机里是一些项目的情况同步，还有丹莎分享的一只洗澡的水獭。

苏眉回了几个重要的消息，又在网上买了一箱水果给奶奶，她这周末回不了老家了，得先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

然后她戴上头盔，骑车去了西湖。

临走时她看了一下自己腹部的伤口，果不其然，湿漉漉的。

她有种预感，或许，在完成某项行动之前，这伤口都不会愈合。

从杨公堤一路向北往孤山去，从北山街再往东走，道路两侧，树影婆娑，好像是一部悬崖电影的开场。

苏眉把车停在上次那个地方。

雾里有风，一道小小的桥连接着院子和曲院风荷，这桥上也有一个亭门，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在桥上走。

那个院落，那棵树下，鬼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马大师说每个鬼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看来他是离不开这棵树？

月亮隐在云后了。

苏眉慢条斯理地摘下骑行头盔和眼镜，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平心而论，他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但脊背直挺，肩背宽阔，自有一番傲慢的气派。

鼻梁上一副金丝边眼镜，眉眼温柔，不笑的时候，有一些忧愁。

「

你想要什么？

」

「

你骑车来的。刚下过雨，路上安全吗？

」

苏眉冷笑了一声，拉开外套，给鬼展示了自己的伤口。

「

没工夫和你绕弯子，你花了这么多功夫，还害得我进了医院，到底想要什么？

」

「

你受伤了？

」

鬼突然动了，他努力向前走了两步，半个身子几乎要从树中探出来，但他没有办法再继续上去了，他的下身紧紧的和桂树贴在一起，似乎离开了桂树他就要消失在这夜色里了。

他努力想去抱住苏眉。

「

我很担心你。

」

无论是音调和语气，都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确是离不开这棵树，苏眉确认了，开口问：「

你是想投胎吗？还是说上辈子我害了你，这辈子来报复，你上辈子到底是谁？

」

「

上辈子我们是夫妻，我是你的先生，你是我的太太。

」

苏眉冷笑了一下，「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

「

你去古籍图书馆，有一本《基督山伯爵》，里面有我和你。

」

「

然后呢？

」

「

你先去看看吧，妹妹，

」鬼露出凄惨的神色，「

至少看看，我没有骗你。

」

苏眉把头盔重新戴上，转身要走。

「

天色已晚，回去路上小心些。

」

苏眉回头，「

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

「

下次，你能不能早点来看我？

」

温言恳切，好似她住在他心尖尖上，好似他待她如珠如宝。

「

放心，

」苏眉清冷一笑，「

我还不会死得这么快。

」

就算你的目的是让我死，我也不会死得这么快，再怎么样，我偏要活出一口气，蚕食也好鲸吞也罢，直到这口气把你烧尽烧干了，让你知道，活人永远不会被死人斗垮。

杭州古籍图书馆在孤山上。

孤山曾是皇家园林，据说上面还有乾隆爷的行宫，可惜后面被毁。苏眉从苏小小墓那头上孤山，行行复行行，桥下是枯萎的荷塘。

两岸杨柳依依，天色微凉，可比夏天舒服多了。

杭州古籍图书馆在西泠印社旁边，两家是对门的邻居，但西泠印社常年人来人往，古籍图书馆却冷清的很，可能是过时落后，被人遗忘了。

就像那个鬼一样。

2栋小楼，1栋红砖的，1栋是白色的，白色的那栋里面有一间普通历史文献阅览室，可以在里面查阅一些普通古籍和民国时期书报刊等。

阅览室的管理员是一位五十来岁的杭州本地的阿姨，戴一副黑边框眼镜，扎着马尾辫，穿着一条白绿相间的宽大的丝绸裙，应当是互联网人民羡慕不已的，一天只用工作两小时还有编制的上流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