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燃灯(62)
苏眉微笑地看着她,把保温杯的杯盖旋开,食指和大拇指在嘴边一搓,吹了口气,呼地一下,指间燃起了一团黑色的火。
她把那团火丢进了保温杯里,旋上盖子,把杯子放在旁边的空桌上,起身走了。
小婴儿睁大了眼,直愣愣盯着桌上的那个保温杯,苏眉的背影消失后,售卖亭后面走出了一个体型宽大的男人,把保温杯拿走了。
小女孩儿发出一声怪叫,妻子一抬头,只看见了一个庞大的背影。
诶?本来坐在这里的女孩哪儿去了?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她低头又去照顾女儿。
下台阶的时候,马乐明打开了保温杯的弹力扣。
他不敢旋开盖子,他怕烧着他。
杯底黑漆漆的,他往里吹了口气,黑色一动,显出淡蓝色的火芯来。
文家火。
马乐明深吸一口气,四周看了一圈,把保温杯抱在怀里,急匆匆走下楼去。
天光正好,灵隐寺熙熙攘攘,香火袅袅,天王殿里,韦陀尊者面目慈悲,嘴角含笑。
第55章 归乡 10 血契消失
晚上6点,苏眉准时到了西湖边的那个院子里。
周边空无一人,大门的锁虚扣着,轻轻一推就开了,再往里就是种着两棵桂树的院子,愿望湖对岸,群山寂静,灯火隐隐。
苏眉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没看见马世安,又进了小楼,小楼门也没锁,料想应该也是马世安的手臂。
上楼到赵太清的那间卧室,果不其然,人在里面。
马世安穿着一件灰色的僧袍,拿一串楠木佛珠,开了窗,静静着院子里那两棵桂树。
见她进来也不打招呼,苏眉进屋,语带嘲讽:「世安知事,你把赵太清的一魂一魄封起来,知道她有多痛吗??」
回想起赵家白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估计赵太清这80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虚握佛珠,马世安回头,已完全没有前几次见面那种青涩模样,他眼里是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
「痛是肯定痛的,但有时候受不受苦,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真是魔怔了,苏眉都要笑了:「世安知事,你可真是个极自私的人,你知道被封了魂有多痛,赵还依旧要做,甚至不惜毁了几代人的幸福,就只是想让她......你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配得上,她到底是不是情愿。」
「你已经猜到了啊,不错,我就是想让她复活。」
马世安不气不恼,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好像苏眉和他并不是敌对关系,好像他并没有花了80年的时间去害她,好像他们只是一对在月光下交谈的知心好友。
「苏施主,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纵使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的人,但到头来自己的心里也只装得下一点点东西。」
「更何况,如果你有本事,肯定也想让李寒寿活过来吧。」
苏眉答得很快:「我舍不得他受苦。」
「多说无益,你看清楚。」
马世安抬起手向她展示那串佛珠,珠子被摩挲得温润有光,他手指按住其中一颗,往下一转。
心脏猛的抽痛,苏眉一个不稳跪倒在地上。
接下来就是地狱般的长久折磨,马世安以一种平和宁静的方式转着手里的佛珠,他每转一下。苏眉的心口就痛一下,刚开始她还咬着牙不愿发声,到后面实在受不住,高声叫起来,直到喉咙干哑,浑身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而马世安手上的佛珠,刚好转过一轮。
他停下了,似乎是给她几分钟喘息的时间。苏眉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你这么一直折磨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这种事,要你情我愿,」马世安叹了口气,走到苏眉面前,「天道有偿,得你心甘情愿的去死了,她才能活过来。」
「我也不想你这么痛苦,如果在李寒寿死......或者苏知秋死之后,你能自杀,我也不用等这么久。」
苏眉抬起头:「也是因为天道有偿你才给,你才给了我那枚灯笼?」
让她能见到李寒寿?
马世安点点头,又摇摇头:「鬼灯引魂,是为了让你经历她所经历的,受她受过的伤,心境相似,才能让她回来......只是点灯之后,你会多看到一些东西,天道有偿,你每点一次,就会多一次机会,你如今用过几次了?」
苏眉痛得无法动弹,马世安低头去翻她的包,发现灯笼还剩一面,摇了摇头。
「剩下这一面我看你也用不上了,这佛珠一共有18颗,看看到几轮的时候,你会哭着求我杀死你。」
晚上7点,马乐明捧着那个膳魔师的保温杯,轻手轻脚进了赵家西湖边的院子。
月明星稀,一呼一吸间,他口里的热气在冷风中好像下雪,小时候家里穷,冬天没什么娱乐活动,娘就让他呼着气玩儿。
他人生最幸福的日子是在河北农村,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和他一起,院子里养了几只鸡,读书的时候,他每天走一个小时山路去上课,班里一共六个学生,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记得他姓李。
每天早上母亲都会给他煮两个鸡蛋,一个马乐明吃了,另外一个就带给小李。
一切终止在十岁那年,一直在外打工的父亲回来了,带回来一笔钱和一个消息:他们要去南方。
母亲不愿意,她在这里长大,南方有什么好?一天早上醒过来,炕上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父亲进门来说,母亲拿着钱走了。
邻居家的婆婆说母亲命好没良心:你妈妈没爹没娘的,是个孤儿,连口饭都吃不起。幸好是你爸跟他结了婚,有了你。
他哭了一个星期,还是不愿意离开,父亲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有一个好朋友,和他是班上的同学。
第二天小李没有再来上课,过了几天,他们在山上发现了他已经被野兽吃掉一半的尸体。
母亲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小李怎么会跑到深山里去?马乐明后来才明白,但当时十岁的他没有选择,只能和父亲一起离开。
从此父子俩就开始漂泊,去过西安、四川、贵州,总是在山里打转,靠着拾荒、给别人做法事为生。
马乐明没有上学,没有玩伴,终于到了20岁,所有接受正常教育的机会都错过了,他们到了镇海市临江村定居。
父亲那几年已经肉眼可见的日渐枯萎,少有精力去管他,马乐明逐渐成长,在村里交了个朋友,也姓李,偶尔把朋友带回家吃饭玩乐,父亲也没法拒绝,偶尔在父亲面前撩几句狠话,父亲也不反驳。
长大了,他隐约感觉童年玩伴的死和面前这个男人脱不开关系,有一次质问他,父亲只说:「不要紧,反正过完年我就死了。」
他当时还以为他是开玩笑,但新年一过,父亲真的在睡梦中溘然长逝,留下三个信封,信封上各自写了年月日。
马乐明不管,看也没看,直接都烧了,他要和小李去广州打工。
结果临行前夜,小李突然失踪,三天之后在山上找到,尸体上有野兽撕咬的痕迹。
马乐明想起来,小李失踪的时候,就是信封上的第一个日期。
马乐明当天就疯了,回去翻箱倒柜,在墙上的神龛后又找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信封。打开第一个,一张纸条:小李是你害死的,不要离开临江村,不要交朋友,不然他们的下场都一样,到了日期再拆那些信封。
他做了几个月的噩梦,梦里是小李的冤魂在索命,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临江村给人算命做法事。
到了日期,他拆开第二个信封:苏眉,上尸下目,命悬一线,绝命开眼,孤影飘零。
又一句:苏知秋是富贵命,搞好关系。
他算卦比较准,在临江村有几分名气,正好那时有人请他去镇海市吃一顿饭,请客的是一家三口,小夫妻带着他们的女儿,席上,有人请他给这个女孩儿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