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异闻录(34)

作者:陋笔一支 阅读记录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怪不得这院子名为不染轩,想来张卿清是想效仿莲花,做一名品性高洁,不为世俗偏见所扰的超然脱俗之人。

可世俗会对一个才子有什么偏见?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沈既白说过,张卿清是受刑部尚书推荐才有参加科举的资格,那岂不是说明,在唐朝,商贾出身的人是不能参加科举的,这处境比贱籍人士好不到哪儿去呀!

“凌云君,请。”

张夫人将一盏茶放在她面前。

浓郁的茶香中带着淡淡的辛辣味,周歆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端起茶碗小酌一口,问道:“张夫人可知,唐府为何会递请帖来?”

张夫人看向窗外的荷塘,轻叹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如今‘疯子与娇娥‘的故事都已经传开了。”

疯子与娇娥?

是指张卿清与唐久微?

难怪唐彦修对张府上下都没有好脸色,闺阁女子,最重要的便是清誉了。

周歆正想细问,便听张夫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大郎君四岁开蒙,勤学苦读,一心想要入仕。可惜,他这出身,哪怕名满东都,也无人愿意举荐。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了尹尚书的独子,险些丧了命。尹尚书问他有何心愿,他回道,望不负一生所学,有幸报国。”

“旁人举荐,都是从小官做起。他得举荐,却是从头科考。自那以后,大郎君没再出过府,全力以赴备考秋闱。乞巧节那日,阿里生拉硬拽他出府,这才算是歇了一天,许是那天发生了什么,大郎君回府没几天,唐府便递来了请帖。”

“那夜,可发生了什么?”周歆问。

“听小厮说,大郎君对唐公不敬,惹怒了唐三郎,二人生了口角。”张夫人道。

这就奇怪了。

张卿清一介布衣,还是不受待见的商贾,出席这种贵人云集的宴席,应当谨言慎行才对,为何会对唐公不敬?

沈既白先她一步道出疑惑:“张大郎君,不似如此鲁莽之人。”

张夫人道:“妾身也很意外,但当时宴席已经散了,是唐七娘子与唐三郎留大郎君私下说话,小厮只远远守在一边,并不知晓具体情况。”

“大郎君闭门苦读,怎么会出现在长风酒肆?”周歆问。

“这点,妾身也很疑惑,听小厮说,大郎君执意留在酒肆,像是在等什么人,一等就是一上午。只是……”张夫人没继续往下说。

只是人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妖怪,还差点伤了他的性命,将他从一位笔墨生香,博学多才,颇受寒门学子推崇,世人眼中最有希望夺得本届秋闱解元,没准还能高中状元的张卿清,一夕之间变成了人人唾弃的疯子。

由此可见,问题还是出在那夜唐府生辰宴。

那夜一定发生了什么,引得邪修对张卿清起了杀心。

“张夫人,自大郎君出事后,府上可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周歆问。

“有!”

张夫人立刻说了出来,“服侍大郎君的小厮,不止一次见到一名脸上有黑斑的男子出现在大郎房中,似乎是在问话。但只要一有人进屋,他便消失不见了!”

这明显是被妖怪盯上了。

但这个妖怪数次进屋,却没害他,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周歆道:“这样罢,稍后本君在大郎君屋内设下法阵,可以防妖邪侵扰。”

张夫人十分欣喜,问道:“那大郎君此番可会清醒过来?”

张卿清的疯病不可能好了,但周歆不好直说,只能含糊其辞:“也许会,也许不会,本君也无法妄下定论。”

闻言,张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地寂灭下去,整个人瞬间苍老许多,透着一股老态龙钟的沧桑感。

她望着院内莲叶相间粉紫一片的荷塘,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离开张府,周歆搭乘沈既白的马车,立刻赶去了唐府。

折腾了一天,如今已是日暮时分,南北市闭市的钟声震耳欲聋,哪怕二人行在天街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抵是时辰没选好,唐府看门小厮见到二人时愣了一下,才将二人引至会客厅。

闻讯而来的唐彦修也面露惑色,双眸却隐隐发亮,“凌云君有事寻在下?”

周歆道:“听闻张生曾对唐公不敬,惹怒了唐三郎。本君不解,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言,唐彦修眼里的光亮暗了下去。

他苦涩一笑:“原来是这件事。”

在主位上坐下来,他抬手示意二人落座。

周歆与沈既白坐在堂下侧位的梨花木软椅上,立刻有婢女将茶盏奉了上来,放在二人中央的高几上。

唐彦修道,“那张生在宴席上受了些气,借口解手离席,再回来时见宾客们已经都离开了,便将气撒到了在下头上,多番打听家父炼丹的事!要不是阿施阻拦,在下早揍得他狗血淋头了!”

唐公沉迷炼丹这件事,来的路上沈既白提及过。

他追求长生不老,痴迷求仙问药,与发妻多番争执,生生将人气得离了家,住到城外的寺庙再也没回来。

这件事在东都传遍了,唐彦修觉得丢人,是他为数不多的逆鳞,一提必炸锅。

张卿清也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周歆道:“那……之后呢?”

一提到这,唐彦修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有阿施护着,在下还能怎样,当然是命人带他回客院,眼不见为净。”

沈既白身子斜靠过来,离得特别近,低声道:“张卿清不会无缘无故询问唐公炼丹的事。”

周歆十分认同。

心道,恐怕这丹药,是引起邪修杀心的原因。

她道:“本君有事,想见唐公一面,不知现下是否方便?”

话音刚落,侧堂便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凌云君踏暮色而来,又点名要见唐某,不知有何要事?”

“阿爷!”唐彦修闻声便站了起来,目光朝左侧门廊看去。

说曹操,曹操到。

是唐公来了!

第25章

顺着唐彦修的视线看去,只见左侧门廊的地面上映出一道青色的影子。

青影伴随着缓慢的脚步声愈拉愈长。

只见一位身穿靛青色道袍,头簪竹节的中年男子自廊内缓缓走出。

宽松的道袍罩在他身上,犹如麻袋套着竹竿,肥大又空荡,反倒显得人更加纤瘦羸弱,好似风一吹,就会倒。

他的肌肤呈不健康的暗黄色,眼下的黑眼圈非常重,面容憔悴,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像是患了不治之症。

天眼的时效未过,周歆能看见他身上将灭未灭的三火,忽而明白他为何会痴迷炼丹,求仙问道。

他活不久了。

唐公坐在唐彦修旁边的八仙椅上,道:“凌云君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罢。”

周歆垂眼看向沈既白腰间的玉佩。

玉佩毫无反应,并未示警。

心道,他这个身子骨,光凭那张掉进暗渠里的剪纸人的反噬之力都能要了他的命,不可能有余力去窃取食气灵。

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唐彦修,她犹豫一瞬,还是决定在他的雷区里蹦迪。

“贫道对炼丹颇为感兴趣,想与唐公讨教一番。不知唐公平时都以何物为引,原料用哪些?都炼成过哪些丹药?”

果然,“炼丹”二字一出,唐彦修的脸色顿时变得奇臭无比。

犀利的目光落过来一瞬,又立即错开,他垂首,拿起一旁八仙桌上的茶盏默默地品了一口。

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端着盏边的指尖白如鱼肚,明显在极力控制着情绪。

唐公偏头瞄过去一眼,无声又浅淡的笑了一瞬。

他缓缓道:“唐某不才,虽潜心修道多年,却未能成功炼出丹药,所服灵丹都是买来的。至于药引,原料,多半是从虚尘子道长那里采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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