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异闻录(58)
他的掌心一片潮湿,连带着周歆的手背都湿漉漉的。
她又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挣脱束缚。
只能放弃这千载难逢耍流氓的机会,问道:“我能起来了吗?我保证不再闹你了。”
沈既白迟疑了一瞬,才缓慢地松开了手。
她立刻撑着地面直起了身,后腰若有似无地撞到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感觉肩膀忽而一痛,一股力道用力将她推到了一旁。
躺在冰冷的地上,她忿忿道:“我都不闹你了!你还推我!”
“自作自受。”
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听上去,像是沈既白坐了起来。
随后,眼前便蓦然一亮。
火折的微光照亮了一隅天地,光影映着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容,好似为其覆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冲淡了眉宇间的冷厉,显出几分柔来。
散乱的青丝已经被重新束好,他抬眼,缓慢地扫视了一圈。
侧过头时,耳垂暴露在微光之下,粉嫩的色泽犹如盛开在夜色之中的海棠花。
这人可真容易害羞。
明明什么也没做,耳垂便能红成这个样子。
周歆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胸前大敞实开的衣领上。
她扒的时候没用力,只能隐约看到胸肌。但刚刚二人你来我往地较劲一番,那领口便被扯得更开了。
默默地数了一下,她笑道:“噢哟,不错喔!沈少卿足足有八块腹肌呢!”
闻声,沈既白的睫羽轻轻地颤了颤。
他低头看了一眼,耳垂那抹红晕更深了,连忙吹灭了火折,背过身去整理衣服。
周歆坐直身子,点亮火折,朝人凑了过去。
两个人本就挨得极近,她一俯身,头就凑到了他的肩颈之处。
周歆低低地笑了一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又不是没看过,你躲什么?”
沈既白闭了闭眼,忍无可忍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周歆扬了扬眉,“我怎么就不知羞了?你说说看?”
沈既白闭口不言。
周歆的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歪头去看他漂亮的侧颜,“我又没干什么,我要真想做什么,你现在早就被我扒光了。”
她伸手,指尖自他脸庞轻蹭而过,声音带着淡淡的蛊惑,“光摸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
沈既白清冷的声线再次变得低沉,“……别闹!”
“好呀!”
周歆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大抵是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沈既白微微怔了怔。
周歆收回手,站起身来,神情忽而变得一本正经,眉眼间的笑意瞬间消散。
“闹了这么半天都没有偷袭,看来食梦兽确实不在附近。”
沈既白这才明白过来,她为何会故作轻松地调笑。
内心莫名有些胀,甚至有点失落,他系好蹀躞带也站了起来。
两个人一人举着一把火折子,在空荡的地下空间里四处摸索。
黑暗漫无边际,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周遭的环境却始终一成不变,甚至看不出走了多远。
若不是腿已经有些泛酸,周歆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动步了。
沈既白停下脚步,道:“七千九百一十三步。”
周歆停在他身边,“这地方,与其说是地下,不如说是一个黑洞。”
她踢了踢地面,“这也不是泥土地,倒像是玄铁镜面。如果没猜错,我们应当是在落下天堑后被食梦兽传送到了这里。”
所以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才会一点事儿也没有。
沈既白道:“另一个幻境?”
周歆道:“试试便知。”
她催动哑铃镯,银铃叮叮当当地响了半天,四周却是一片平静。
“不是幻境。”
周歆道:“我一直奇怪食梦兽为何没再攻击我们。可仔细想想,来到这里前,它说的是要拉我们陪葬,而不是要我们的命。由此可见,它已经被出云子封印了。“
沈既白道:“那我们为何还未出去?”
她思索一番,心中忽而冒出来一个大胆地想法。
“也许我们在它的元神里,与它一同被困在灵皿中了!”
沈既白道:“……元神?”
周歆道:“想要消灭食梦兽就只能入梦与它的真身对抗。出云子的青铜三清铃虽然伤了它,可他终究是在梦境之外的,这伤害会大打折扣。所以,他定会选择强行封印。”
沈既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出云子没想救我们出去?”
“没事的。”周歆不慌不忙道,“此处既然是它的元神,便存有它全部的记忆。若是能找到它幼时的记忆,自会有办法出去。”
沈既白环顾一圈,道:“不好找。”
“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周歆道:“若是我找到了,你就告诉我你的身份。”
话音落地许久,沈既白都没有言语。
“小气。”
周歆双手结印,振振有词地念出破障咒:“金刀玉剪不沾绳,邪师邪法化灰尘,铜墙铁壁万丈高,四面八方皆现形,破!”
黑暗的幻境应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金光自缝隙中穿透而来,驱散了一方黑暗。
裂痕四处扩散蔓延,范围愈来愈大,笼罩着他们的黑幕恍若被金光一点点击碎,渐渐露出隐藏起来的真面目。
眼前的画面,是不舟山。
村民大多都在田地里劳作,妇人扎堆在河边浣衣,村口那颗巨大的古树下坐着几名闲谈的老人。
一名五六岁的稚子经过身旁,慌慌张张地朝前方的青石观跑了过去。
四五个孩童紧追其后,有的手里握着石头,有的拿着木棍。
跑在前面的稚子被块碎石绊倒,摔了一跤。
孩童立刻将他围住,不由分说地拳打脚踢起来。
一行人就跟泄愤一样打了好半晌才停下手来,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稚子却始终一声不吭。
“死妖怪!”
拿石头的那个打完还用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头,“看你还敢不敢出来害人!”
不知是哪两个字触动了他,他猛然大喊道:“我没有害人!”
“呸!”
孩童踢了他一脚,“阿爷说了,你就是妖怪!总有一天会害了我们!你就该死!”
一名扛着锄具的青年路过,见到被打的头破血流的稚子只是微微笑了笑,道:“阿奴厉害呀!小小年纪都会打妖怪啦!”
拿石头的稚子扬起下巴,得意道:“那是!”
“你们在干什么?!”
关秋生远远地跑了过来,几名孩童一见到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立刻四散着跑开了。
青年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哼着小曲往田里走。
稚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鲜红的血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关秋生连忙抱起他,乘风飞向青石观,自责道:“是师兄不好,师兄以后再也不让你帮忙送药了。”
眼前的画面渐渐失真,扭曲,最后闪了一下,不见了。
周歆觉得奇怪,提步向前走了一步,四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去,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一个墓室。
关秋生将面无血色的稚子放入玉棺之中,盖上棺盖,设下了封印法阵。
做好这一切,他趴在玉棺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时不时地颤动着。
看着玉棺上用大纂镌刻出来的生凭录,周歆才知道,稚子终究是没逃脱掉被商夫子抓住的宿命,被关起来折磨了许久。
她的心揪了起来,忽然就不敢再去看沈既白。
直至画面再次消失,她才深吸一口气,又向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