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异闻录(69)
最初给沈既白探脉的那名医师,在探过脉后便径自进了客室,再也没出来。
好似已经放弃了治疗。
周歆的心不由得高高地悬了起来。
张卿清站起身,“他们不是在救唐家郎君吗?”
“救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多医师?”
“也对。”
他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沈既白,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周歆搂紧他,“就算他们治不了,真人也一定可以救你!”
也不知这番话究竟是在安慰沈既白,还是在安慰她自己,竟然越说越低,越说越没有底气。
“......若是救不了呢?”
“别说丧气话!”周歆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颤了起来,“我这就带你去找真人!”
她伸出手结印,却因抖得厉害结了半晌也没结成功。加Qqun叭叭三灵期七雾三溜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不得不放缓速度,一个手势一个手势地慢慢比,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是铭记于心的手势,此番比起来却是频频出错。
不知究竟错了多少次,终于结对了一回,她立即喊道:“……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遁!”
话音落地好半晌,两个人还是瘫坐在原地,一动未动。
“怎么回事?”周歆急得直掉眼泪,“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失灵?”
她慌乱地不知究竟该怎么办,只能又反反复复地试了好几遍,可依旧没有半点效果。
“为什么?”周歆暗恨自己学艺不精,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备车!”她大声高喊,“来人!给本君备车!”
闻言,宋寺卿才想起一旁还有个重伤未治的下属。
他匆忙走过来,却不是关心沈既白的伤势,而是劈头盖脸一顿责备。
“凌云君,不是宋某有意怪罪,二位怎能私自行动呢?若不是张卿清强闯大理寺,照今晚这番阵仗,就算宋某有心想将此事按下去,也是按不住!”
他这个人,只关心能不能保住乌纱帽,并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
这一点,周歆心里很清楚,但亲耳听到这番话,她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力都是旁人出,好处全是他来得。
到头来半句夸赞都无,还要受一顿指摘,怪不得大理寺上下皆称他为宋扒皮。
“无凭无据,就算他上报,你会同意吗?”
宋公被质问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地甩了下衣袖,喝道:“放肆!你竟敢质问你的上官!”
“为何不敢?”周歆明明是在仰视他,言语间却并无半分恭敬,“本君隶属于太史局,在大理寺只不过是挂职而已!宋寺卿想耍官威,怕是找错了人!”
“凌云君,论品阶,本公可远在你之上!”
“这朝中品阶在本君之上的人多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本君何曾给过谁的面子?”
闻言,宋公气得胡子都歪了,却反驳不出一个字。
徐绍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凌云君,马车已经备好了!”
周歆向他使了个眼色,“抬沈少卿上车!”
“是!”
她撑着地面站起身,发觉身体已经缓过来许多,至少有力气走路了。
只是一走一动,胸腔里还是会有些疼。
走进车厢,见躺在主位的沈既白已经昏了过去,她立刻用力拍了拍车门。
“去太清观,越快越好!”
*
客室内,几名医师围聚在罗汉榻旁,把脉的把脉,施针的施针。
他们都穿着同色系的官服。因此,身穿月白长袍,头戴同色儒冠,一副书生打扮的张卿清看起来就十分扎眼。
“就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行!凌云君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吗?”
他围着几人叽叽喳喳,吵得行针的医师烦躁不已,用力将他推开。
“张大郎君!”
“人的身体总有一个不能承受的极限。沈少卿被贯穿了胸腔,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你就别在这胡搅蛮缠了!”
张卿清“嘿!”了一声,不服气地撸起了袖子,正打算和人大吵三百回合,便隐约听见一声低如蚊蝇的声音。
“……张郎?”
他回过头,见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唐久微站在屏风后,正瞪目结舌地看着自己。
眼里满是遮不住的欣喜。
许是太过激动,那双红肿的眼眸又泛起了水光,仿佛下一刻就会流出眼泪。
美人垂泪一向惹人怜惜,张卿清微微一怔,顿时气消了一半,连本来打算做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唐久微用力眨了眨眼睛,像是害怕这一切都是幻境。
随后,笑意自她眼底溢了出来,渐渐绽放至眼角眉梢,即将蔓延到唇角时,忽而僵住了。
她眸光一暗,失而复得的欣喜蓦然消失殆尽,还未完全绽放开的笑意也一点点消逝。
这时,张卿清也猛地清醒过来。
他收回视线,和行针的医师犟起了嘴。
“这不可能!”
“凌云君说他还有救,他就一定有救!”
“少废话,你跟我出去见凌云君!”
他抓着医师的胳膊将人用力往出拽,但他的力气不大,医师挣扎了几下便挣脱了束缚。
“胡闹!你快出去,别影响老夫救治病人!”
“不行!”张卿清继续胡搅蛮缠,“你不随我出去,我如何向凌云君交差?”
一名衙役走进屋来,见状,插言道:“凌云君已经带沈少卿离开了。”
“什么?”他顿时松开了手,神色有些失落,“他们去哪儿了?”
“应当是太清观。”
闻言,张卿清抬步就往出走。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随同他出了客室,拐进长廊。
张卿清倏然停住了脚步,身后的人也随之停了下来。
忙忙碌碌的衙役时不时自身旁擦肩而过,他犹豫一瞬才转过身,看见一张悲喜交加的脸。
“唐七娘子。”
目光短暂的停留在她的脸上,张卿清的声音不冷不热,谦逊有礼的态度中满是疏离。
“有什么事吗?”
闻言,唐久微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那双秋水般的眼眸忽而噙满了泪水,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像是不敢看他,又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一开口,声音满是哽咽。
“......对......对不起。”
三个字,即苍白,又无力。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家父的所作所为……”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滴在她手中的锦帕上,洇出一片水渍。
“就连我…….都无法原谅……但无论如何……”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道:“唐府都欠你一句道歉……”
“……对不起……”
她哭得稀里哗啦,一句囫囵不清的致歉刚出口便散在了哭泣之中。
她并不知道,她这番举动彻底打碎了张卿清尽力维持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论如何,张生确确实实被唐公害死了,死在了追逐唐久微的路上。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有着相同皮囊的局外人。
他没经历过张生面临的生死一刻,也没体会过张生等在长风酒肆时复杂焦急的心境,他凭什么替死去的张生原谅呢?
张卿清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虽然一个字都没说,意思却是一分不差地传达了出来。
身后传来了压抑得极低的啜泣声。
他心中一紧,却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
啜泣声渐渐变大。
这声音落在耳里,沉在心中,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