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异闻录(87)
膳堂还剩一点米饭,周歆便拿了一颗茭白,几个鸡蛋出来,就着张卿清改良的后现代灶台,炒了一盘茭白鸡蛋端了出去,放在少年面前。
她将竹筷递过去,“茭白鸡蛋盖浇饭,客官尝尝看?”
“盖浇饭?”
“对呀!我们那都这么吃!你尝尝看?”
他接过竹筷,尝了一口,眼眸微微一亮。
“好吃吗?”
“嗯。”
周歆心里乐开了花,其实她的手艺算不上好,但胜在唐朝人没吃过炒菜,第一次吃肯定会觉得味道特别。
“我还会炒韭黄鸡蛋,酱香鸡蛋,菠菜鸡蛋你也肯定没吃过。”
她坐在他对面的摇椅上,一边晃着摇椅一边憧憬,“还有好多好多菜,我都会做,以后慢慢做给你吃!你一定都很喜欢!”
“好。”
沈既白眉目舒展开,清隽的面容上荡漾着脉脉温情。他一口饭一口菜,吃得慢斯条理,动作极其斯文。
一颗流星划过星幕,周歆兴奋地坐直了身体,指着夜空,“快看!有流星诶!”
余光中,少年放下了竹筷,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边看边自怀中掏出一块海棠红的棉帕擦了擦唇。
周歆猛然转过头,视线落在那抹红上,忽而觉得这个颜色刺目无比。
这个人,常服向来只有玄墨色,之前撕裂的手帕也是水墨色的,怎么会突然用起海棠红?难道他真逛过花楼,有红颜知己?
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勒住了,闷闷的,喘不上来气。
“喔唷,你怎么会用这么鲜艳的手帕呀?这一看就是女娘的东西。”
周歆伸出手去抢他手中的棉帕,他不但没躲,反而将棉帕塞到了她掌心。
她打开棉帕看了一眼,感觉这抹海棠红有点奇怪,着色十分不均匀,不像是染坊染出来的,更像是新手试错的初成品。
莫不是红颜知己从染色到刺绣都是亲自动手的?
如此想着,她心里反而更堵了。
周歆将棉帕放在藤桌上,故作轻松地调侃,“这帕子都被洗旧了,刺绣都模糊了,你还贴身收着,真真是在意得紧呢!”
沈既白握着棉帕,耳垂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他的默认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浇得周歆透心凉,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
怎么就忘了,他有一段天命姻缘,还是他自己求来的!
心动来得悄无声息,又不合时宜,自然只能无声掐灭。
还好,还好。
她心道,还好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你。
摇椅依旧轻轻地摇晃着,只是频率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干脆不动了,躺在摇椅上的人也仿佛被人点了哑穴,没再开口说过话。
院内登时安静下来,静到只能偶尔听到竹筷碰撞瓷盘的声音。
晚风迎面吹来,裹夹着莫名的凉意,吹得人莫名心寒。
沈既白很给面子的将一盘饭菜吃了个精光,一粒米都没有剩,周歆却高兴不起来。
“时辰不早了,尊贤坊离得不近,你快些回去罢。”
她的声音如夜色一般沉静,不复往日的娇软,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弥漫在二人之间的暧昧氛围。
沈既白抬眸看来,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不上药了?”
“於痕都消了,当然用不着再上药啦。”
周歆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是你的药,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药效,对吧?”
沈既白静默一瞬才开口,声音忽而变得很轻,透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怎么了?”
周歆动了动唇,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去质问什么。
沈既白从未隐瞒过他的天命姻缘,是她先越界,主动挑起了这段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落得如今这个局面,也是半分怨不得他人。
周歆伸了个懒腰,强颜欢笑道:“有点乏了。”
沈既白不信:“……到底怎么了?”
他起身走过来,停在她面前,双眸紧紧盯着她,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周歆站起身来,“没怎么呀!”
“那为何要赶我走?”
“这个时辰……”她特意强调,“难道沈少卿是想留宿太清观?我这里可不是客室哦。”
这话说得暧昧,沈既白微显窘迫,急忙解释:“……我并无此意。”
“我知道呀!”周歆朝正室的方向走了两步,“你应当是打算用轻功飞回去吧?”
他跟在身旁,嗯了一声。
她迈上正室门口的台阶,“那我就不送你啦!”
跟在身旁的人没说话,只伸出手来,似乎是想牵她的手。
周歆默不作声地将手背到身后,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余光中,少年的手僵在空中,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阿周。”
闻言,周歆停下脚步,偏过头去看他,“怎么?”
沈既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唇瓣微微蠕动,似乎有话要说。
她悄然捏紧袖口,冷不丁地有些紧张。
静默一瞬,他低声道:“那你早点休息。”
周歆缓缓松了一口气,“你也是。”
迈上高台,走入廊下,直至她进入房间转身关门时,沈既白都始终站在那个位置,目光眷恋地看过来,一动都没有动过。
门一点一点的闭阖,少年的面容也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周歆深吸一口气,几步行至榻前,趴在床上,心里闷胀得厉害。
院内响起轻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沈既白在盥洗池清洗什么东西。这个声音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消失了。
四周安静下来,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风声虫鸣都没有。
屋内并没有燃灯,月光透过木窗的缝隙照射进来,为昏暗罩上一层朦胧的面纱,使周遭的环境变得虚虚实实,令人辨不清真假,有种坠入梦境的错觉。
片刻后,房门被叩响,沈既白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周。”
周歆捂住了耳朵,装作听不见。
“……歇下了吗?”
话音落地许久,始终无人回应,仿佛房内的人已经睡熟了。
这一句之后,门外也安静了下来,不再有敲门声,不再有人说话,甚至连轻微的脚步声都没有,安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切都不过是场幻觉。
独属于成年人的默契,让这段不恰当的暧昧关系结束得体面又得体。
扯过薄被盖在脸上,周歆辗转反侧,难受得几近窒息。
情意肆意生长,没有一点声响,却一直走在她的心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心道,最后一次。
周歆,你只能再为他难过这么一次。
长夜漫漫,曙光未明,室内室外皆是一片死寂。
*
翌日清晨。
周歆起身下榻,走到梨花木桌边,拎起茶壶倒了杯水,正准备喝,余光透过敞开一条缝隙的木窗,看见廊下坐着一个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就这么枯等了一夜。
她微微一怔,轻轻地推开了窗。
廊下的少年听见声响,回眸看来,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登时站了起来,“……你醒了?”
周歆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
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神情也很憔悴,显然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过。
“……我……”沈既白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周歆不可置信地道:“你不会是在这坐了一夜吧?”
少年没有反驳,只抿了抿薄唇,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夜里不冷吗?”
“冷。”沈既白道,“但我不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