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倒计时45天(49)

作者:一棵水杉 阅读记录

舅舅的鸡汤确实很好喝,但和儿时尝到的,我妈妈煲的鸡汤散发的味道不一样,不会因为时间久远而忘记,也不会有所模糊和欺瞒,因为嗅觉往往诚实。

也正因为此,我偶尔会回想起林渡舟身上的味道,就像那天在衣柜里发现深色大衣,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林渡舟身上吸引我的、沉静的、旷远的味道会被悄然覆盖,被一种沉闷的、暖热的、琢磨不透的气味侵袭替代。

后来我才想明白,原来那就是被掩盖过的淡淡的烟味,藏在洗过的衣服的香气之中,藏在冷冽的香水味里。

林沉岩就这样隐匿在林渡舟之后。

桌边围了一圈大大小小的狗,圆圆的眼睛,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视觉具有欺骗性;湿润的鼻子,但是我想他们明白嗅觉的忠诚。

舅舅给花卷头阿姨盛出来两碗,坐下来,把鸡肉夹到我碗里。我道了谢,舅舅说起我想听的那些事情。

他是:“渡舟早就跟我们介绍过你,那一年本来是说要带你回家来的。他说你刚毕业,在一个舞蹈团里工作,又善良,又孝顺,哪里都好。”

当我听见他说起的这段时间,我就知道将要到来的是什么,那段日子在回忆里已经变得灰暗,天空中寂寥得没有一丝生气,视觉对我又一次进行了完美的欺瞒。

“我们都高兴,我当年也是个文艺兵,渡舟的妈妈吃苦一辈子,就希望渡舟过得快乐些,和一个搞文学艺术的人在一起多好呀,你们看到的世界都跟别人不一样……但是他妈妈听说你是个男孩子,还是不太满意的,她希望渡舟能有稳定的生活,你们的关系,将来老了怎么办?谁赡养你们?”

我和林渡舟曾经在玩笑间倒是说起过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孩子不是为了将来的赡养之能才养的,就算是血亲之子,也大有不孝的,就算是膝下无后,也未必就凄凉。

我们来过世间一趟,我们找到了彼此,我们用尽了全部的好运,这已经足够。

我问:“后来阿姨也没有认可吗?”

我知道我所说的那段“后来”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于有限。果然,舅舅道:“有段时间渡舟过得不好,整个人都憔悴,回来看望我们的时候,常常半夜趁夜深人静出门散步。有一回被我们发现了,姐姐在楼上看着他的背影,跟我说,是她错了,是她错了,口口声声地说渡舟快乐最重要,可让渡舟难过的却是她自己。那天我们在客厅等了三个小时,渡舟一个人走到凌晨四点才回家。姐姐说让他带你回来吧。”

可我还是没有收到这个邀请,我知道时间已经错过。

“渡舟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只跟我们说,带不回来了,你不会来了,”舅舅温厚地看着我,平静地提起,好像这是一段已经尘封的往事,已经盖棺定论,已经没有结局,“他十六岁的时候我被他救起来,一直到他二十三岁,七年的时间,或者说一直到他如今,十三年的时间,那是唯一一次看见他流下眼泪来,渡舟没哭,只是流泪,他呆愣愣的似乎根本不晓得自己满脸泪痕,他呢喃了两回你不会来的,进了屋,我们就没和你见过面。”

“我听说……阿姨去世了,”我攥着筷子,轻声问道,“那个时候,林渡舟没有流过泪吗?”

“刚确认死亡的时候,他也是懵的,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其实当时的我也是,我反应不过来,我也没感到有多难过,我觉得我们都是麻木的,直到一周、一个月、一年之后,那些情绪才涌上来,”舅舅感慨道,“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湿,这话没说错。”

“那段时间,他一直这样麻木吗?”我问。

“说起来也奇怪,第一天的时候他还是懵懂的,第二天就像变了一个人,”舅舅回忆起来,“我一直感到愧疚,应该处理那些事情的是我,渡舟那时候还那么年轻,还在上学,他不用非得让自己撑起来,可是他到了第二天,好像自己屏蔽了所有的情绪……其实在姐姐离世之前的一段时间,渡舟就是那样了,太过于坚强,什么都闷在心里。那段时间他好像还在忙别的事情,每天在电话里说英文,我也不懂。”

我想起林渡舟的话,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为母亲安排后事,又是怎么帮我联系国外的医生,那些事都是林沉岩做的。

而他甚至不记得母亲发生事故的画面,也不清楚她满身仪器的样子。当时的那些痛苦,都在记忆里悄悄隐去。

起码当时的大雨没有淋在他身上,他只记得那个发呆的晚上,和后来一生的潮湿。

他说他想谢谢林沉岩。

“没能见到你,姐姐一直很遗憾,她以为你们是因为她才分开的,因为渡舟向来听她的话,而在渡舟说起你的存在的时候,好像也是第一次,他变得不太听话,只有那一次。偏偏就这么一次,姐姐觉得自己都没有及时地包容。”舅舅道。

热汤的暖气扑在我脸上,我想我应该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不是因为阿姨,我们的分开是因为我的不好。”

当夜我睡在林渡舟的床上,陷在被窝里,嗅到他的味道,虽然他并不久住在这里,但我觉得他属于这里。当然他也可以不属于这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属于我。

手机的光线在黑暗中突兀又刺眼,我拨通了林渡舟的电话。

第一声响铃还没结束就被接通,我知道他在等我。

接通过后是短暂的沉默,我听着静谧的空气,先开了口,“弟弟。”

“你还好吗?”林渡舟这才出了声,话语里有难掩的急切,“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应声,林渡舟就越发焦虑,“叶清川,回答我。”

我很抱歉让他担忧,但同时我又享受着他的关心,我更希望他用行动代替。此刻我们相隔在两座城市,但我很想他立刻拥抱我、亲吻我,亲口诉说,说他有多么爱我和不能失去我。

这是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无比平凡的一刻,但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的温度。

“我没事的,我还担心你摔到了呢,”我低声安抚,“宝贝,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虽然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林渡舟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我猜他大概想问问我去了哪里,但是在两端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于是我品到了一些我们三十岁的光景才尝到的甜头。

他还是那个会担心我的少年,他也是会尊重我的计划与选择的成人,比起劝我在风险面前缴械投降,他更愿意与我并肩。

我听着他的呼吸,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他气息的温度,埋在他睡过的枕头上,好像靠着他的肩膀,“林渡舟,我好想你啊。”

虽然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但在这一刻,我还是感觉到了从那边传来的,空气的颤动。

林渡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带着细微的电流声,“师哥,你先好好睡一觉,醒的时候,我就会在了。”

我之前就这么觉得,我的猫的存在很像林渡舟,因为它忠诚、体贴、陪伴,同时它疏离、矜贵、独立。而其实更多的时候,它更像林渡舟的样子在于,明明想要靠近,却还是假装矜持;明明想要爱抚,却还是伸出獠牙咬我的手。

它好像说“你应该怕我”,它同时又在说“你最好抱抱我”。

我梦到我第一次遇到小朋友的那个冬天,那一年的雪难得地堆积起来,我戴着长长的围巾,弯腰投喂的时候,围巾就在风雪里飘扬。

小朋友没有去管我手里的食物,而是伸出爪子,轻轻地玩弄我飞舞的围巾。

我于是蹲下来,离它更近了一些。但在我欠身的一瞬,一只臂膀搂住了我。雪花变成昏黄的灯光,旁边的人扶着我的身体,声音低低的,传到我耳畔,酥酥痒痒,“师哥,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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