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220)
长青并不会迁怒于手下,只是语气有些萧索:“我不过一参政,并无决断之权,对各府县也不过是建议罢了,如今郑大人不同意,我没有权力调动大笔银两,各州府若是不愿听我的,或没有银子,我也无能为力。”
“郑大人是不相信有旱情,还是不肯批银子?十万两倒也确实不是小数目。”陈都事想了想,问道。
长青之前也不是没体验过被上官为难的滋味,不过这一次不同,郑大人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自己的政绩功过,可是给出的借口却又偏偏让人无法反驳。他摇头叹气:“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我若是不能证明今冬明春必有大旱,他是不可能应允的。”
“这天气之事,谁能打包票?不然何来未雨绸缪?”陈都事的脸色比刚才更不好看了。
王经历用胳膊肘捅了捅陈都事:“你莫要多说。现如今也只好如范大人所说,接着等下去了。”
长青只觉得一腔郁气无处纾解,到了下衙的时候便不坐马车,自己沿着长街慢慢的走。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他脚下一转,往城东而去。
新平和后来的小厮如松跟在后面,正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方向错了,就听他问:“你们夫人新开的铺子在哪?”
这个地方新平知道,他便快步走上前,伸手比着方向:“大人,还要往前走三条街,再往南拐便能看见了。”
长青便径自走去,等到拐过弯来,不用问人,他也看到了“许记”的旗幡。在门口站了片刻,他才走进门去。一坐下就有热情的小二前来询问他要吃什么,等听完一连串的名字,他微笑起来:“那就要一碗酸辣粉,一份炸素肉吧,哦,再要五个白菜粉条的包子。”
小二一声“客官稍候”就大步去了后厨。
长青便挥手叫新平和如松都坐下来:“你们每人吃两个包子垫垫,等下回去,府里约莫也快要传饭了。”
如松今年十四,是在甘州的时候买进府里的,对主子们的过往并不清楚,只知道大人很是和气,便也不十分害怕,而是先谢了赏,又问:“大人,您也说咱们府里都快要传饭了,怎么还要来这里用这些小吃呢?”
长青夹起一块刚送上来的炸素肉,道:“唔,就是来尝尝夫人的方子。”
“可是回府去请夫人给您做不是更好?”如松还是不理解。
“那不一样。”把一块素肉咽下去,长青才给出了一个如松更加不能理解的解释。
如松能不能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长青坐在这里,听伙计小二们说着似曾相识的话,吃着很多年前尝过的味道,想着刚重生时那些满腔悲愤委屈无处排遣的日子,那时候,只要在许杏身侧,他就觉得轻松平和,有活着的力量,也只有有许杏在身旁,他才有这样的感觉。
他知道,许杏就在他们的家里等他,可是他不想把自己恶劣的心情带回家。
一碗酸辣粉很快就下了肚,他甚至喝光了碗里的汤汁。热辣之意从腹中升腾至全身,让他的额角都见了汗珠,而他心中的愤懑之气也仿佛随着汗水流了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长青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可是晚饭他吃得就不多了。
“怎么不吃了?”许杏看着两个孩子吃饭,一抬头,发现长青早就放了筷子,正安静的看着自己母子三个。
长青微笑着抹去宁哥儿腮上的菜汤,道:“下午下衙早了些,想着还没去你铺子看看,就在那吃了碗酸辣粉和一个大包子,这会儿倒不饿。”
“哦,怎么样,我铺子里的小吃,味道还行吧?”许杏笑吟吟的问。
“很不错。”长青赞了一声。
等到两个孩子都回房去睡了,许杏才坐在长青书案对面,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何出此言?”长青正在给宁哥儿写描红的字帖,也不抬头。
“吃饭的时候当着孩子我没问,可是你从来不会提前下衙,更不会下了衙自己在外头转悠。”许杏盯着他,“你有心事。”
长青的手顿了顿,继续写下去:“并不是什么值得瞒着你的事,下午的时候心情有些烦躁,不想回来让你担心,正好也没去过你的铺子,便去了。”他把白天的事说给许杏听,但是话语间已经没什么激烈的情绪了。
许杏听了,自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叹气:“我从前听人说官场云波诡谲,阴谋算计数不胜数,这些年来自觉跟着你也见识了不少,现在看来,咱们经历得还是太少了。”
“是啊,我这些年走得太顺了。”长青今天想了很多,“虽然经历过危险困难,可是大多都是我竭尽全力就能解决的,可是眼下这事,我偏就无能为力。”
“哪怕郑大人说一句他就是不相信会有大旱,我也不会如此郁闷。”长青放下笔,看着许杏,“朋党,争斗,功过,越是高位之人,越只顾这些,却不顾及百姓疾苦。”
许杏站起来,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开解他:“我还记得,当初我因为担心粉条卖不出去而焦虑不已,是你说凡事尽人事听天命,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就只能交给上天。如今,这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你把自己能做的能说的都做了都说了,也就问心无愧了。”
长青抬起手臂,扭身握住了她的手。
御书房里,皇帝正在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嘴里问:“封印前只有这么多折子了吗?”
“回陛下,是只有这么多了。”身侧侍立的内侍弯腰回答。
皇帝“嗯”了一声,在折子上写了一个“准”字,便放到一边,又拿起了一份。
可是他只看了几行字就变了脸色,急声道:“传旨,让户部梅尚书和钦天监秦监正来见朕!再传内阁王大学士!”
两盏茶的时间之后,御案前就站了三名大臣。
“秦爱卿,今年北方干旱,钦天监推算如何?可有大旱之灾?”几人见礼完毕,皇帝就直接问起钦天监的监正。
还不等秦监正回话,另外两人就变了脸色,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凝重的表情。
秦监正差点跪下,连忙回答:“回陛下,今年冬天北方大部分地区降雨降雪都比往年要少,但是目前还未形成大旱之势,钦天监也没有推算出有大旱灾。”
他的话并没有让在场的几人生出什么轻松之感。户部尚书梅友就问:“敢问陛下,您是如何想到此事?可是北方已有灾情折子送来?”他就知道是有事,不然也不会找他,毕竟找他就是要银子的。
皇帝把手中的折子递给内侍,示意他送给几位大人传阅,同时道:“是郑明复上了折子,说甘陕今年冬天几无降水,他担心有旱灾,请钦天监帮助测算,又请示朝廷能否调拨银两,帮助地方整修水利,蓄水防灾。”
王阁老先点头:“郑大人果然是心系百姓,又有防微杜渐之心,令人好生敬佩。”
皇帝露出个极淡的笑容:“郑爱卿确实忠君体国,代朕牧民,为朕分忧。梅爱卿,你看他所说的二十万两工程银子,何时可以拨付?”
“这……陛下恕罪,今年夏季洪水,湖广稻米歉收,又因北疆战事连绵至今,军饷粮草开支巨大,上年又刚平定了安王之乱,当时国库的亏空还是今年才补上,故此……”国库没钱。
“秦爱卿,即刻去着人推算北方天气情况,若有大旱之兆,立刻报来!”皇帝的脸色不好看,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能保一省百姓不受干旱之苦,户部居然都不愿意拿出来!
不过他也知道,梅尚书说得虽有夸张,却也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