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云鬓+番外(8)

作者:虞渡 阅读记录

宣宁公主何尝听过此等无礼之言,即使这个人也许就是她自己也不行,她冷笑一声,大有不屑之意,“如你所言非虚,荆西大胆叛魏,楚郢以我性命威胁阿兄,我自然不会再落在那境地中。

况且为楚郢假孕欺君、远奔荆西,到最后差点害死大都督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鸠占鹊巢之魍魉,少对本宫冷言冷语。”

李意如结舌,半晌蹦出一句,“是,你说得对,可如今你我既得机缘更改,何不同仇敌忾,一同——”

“别你呀我呀的,你是你,我是我,我可没那么蠢!”宣宁公主根本不听她的话,狠狠嘲笑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那你准备如何做,何不狠狠鞑他一顿扔出长安,还亲口由着我许了他承诺,莫非你还想令他贼寇回头?!”

当然不会,李意如道,“若真能杀了他,我何必多费这功夫?楚郢身为次子为何为质?不过是因为去年他大哥病死在长安城了,若是此时杀了楚郢,让荆西连失二子,他二叔必以此为由向朝廷发难,荆西岭南局势紧张,还不知会有什么祸患?”

“明年夏至,荆西节度使病危的消息就会传到长安,楚郢想回去,一定会想办法娶亲生子的,若是咱们不嫁给他,这倒霉催的事儿大概率要落在朝晖头上,以她那个小鸟脑子,还不知会被算计到什么地步。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宣宁公主笑出声来,“小鸟脑子?我看你与朝晖也不相上下,诶?朝晖境地未必不如你啊,毕竟她没有能登临的阿兄,也没有能令吐蕃王一见倾心的美貌,或与楚郢琴瑟和鸣也未可知。”

李意如气得倒仰,她知道自己从前是有些难相处,但没想到能这样讨厌,她耐着性子劝说着,“楚郢非良人,咱们不能看着任何女子步这后尘,你和他定亲也好,把日子拖一拖,让他没法子及时回荆西是最好。”

宣宁盯着光滑的镜面,低垂着眼皮,并不言语。她与楚郢这一年的相处的点滴掠过脑海,要说他全然是虚情假意,她未必肯信。

其实楚郢初初接近她时,她就已经知道他的目标所在。他要一个融入长安城的渠道,他要用她的权势宠爱为荆西铺路,可那又如何,她给得起。

只是有一点她必须确定,他得忠于大魏。听了“她”所言,让宣宁有些犹豫不决。可“她”究竟是鬼怪还是魍魉?

死者重生,轮回倒流之说实在匪夷所思,她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宣宁已经疯了”这个猜想来得比较让人相信。

而李意如呢,早在宣宁回想甜蜜之时就失了耐烦,她不想再解释,倏然放下了菱镜,狠狠反盖在小几上。只听宣宁“啊”地惊呼出声,迷迷糊糊说了句“让我出去”。

宣宁只觉得一股无名之力直冲灵门,逼得她神智翻涌,思绪如月亮潮汐后的海水般步步溃散。

在失去清明的最后一刻,她挣扎着,咬着牙说道,“吐蕃与荆西狼狈为奸,无故侵吞大魏壤地,扰我边境,杀我百姓,你若真是大魏公主,在鄯州举旗的那一刻就该以身殉之,何以委身贼首,不论风骨?你绝不可能是我。”

李意如闭了闭眼,垂首看着那小几上燃着的木樨香笼,那个牢笼,潮湿肮脏,她拘在那一方暗无天日的所在,无数次想过要死去,可到临了,她总想着,也许哪天还能出去,也许哪天回到长安、见到阿兄,揭发荆西的真面目,杀了楚郢。

她想得很多,到最后发现,她只是怕死,她只是怕疼,她想要活着,即使像蝼蚁一样卑微。

李意如恨楚郢,也恨自己的天真。

那年她远赴荆西的生勇正如此刻宣宁无知无畏的模样,她捏捏眉心,逐渐放松了精神,无奈地说道,“下月陵川决堤之事需早些与阿兄商议,你不信我可以,我只求你能让我把此事告诉他。还有那个谢方行,他前世是楚郢的门客,费尽心思接近承江王府,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咱们得让阿兄多多提防此人。”

事关李槐的仕途安危,宣宁点了点头。

李意如缓缓闭上眼睛,身躯像是跌入无边无际的崖,不断下沉、坠落,直到某个片刻感觉到轻飘飘的风拂过脸颊,微暖的波浪卷刷脚裸。再睁开时,周遭是朦胧黯淡的灰海,天空上紫色的雷云线条飞龙走电,末端是一颗颗圆润的、闪着白光的琉璃珠子,她抬手扶上,温热而坚硬,她的意识慢慢消融,逐渐沉入在无边之海。

——

宣宁“喂”了好几声,直到确定李意如完全消失了,才紧紧捂住了镜面,想了想,又在宝玉匣子取出一条天蚕娟丝将它包裹起来,她的呼吸骤乱,口干舌燥,忙拿起酥茶牛饮了一口,没有李意如的思绪捣乱,口中的茶都甜腻了两分。

“她”真的是十二年后的她吗?怎么连最爱的茶都不饮了?宣宁公主捂着并不疼痛的脑袋,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是赴一场约,莫名其妙脑袋里就多了另一个“李意如”,她浅显地感知了那些记忆,又惊又怕又不知所措。

平日里她不过与儿郎娘子们四处玩耍,对朝廷之事所知甚少,陵川是否已降雨数月,阿兄是否承办了铸堤事务,一问便知真假。

“怜光!怜光!”她抽开帘门,青衣宫人颤颤巍巍地行礼登车,她这个大青衣平日最是稳妥,今日却左脚绊右脚,差点失了体统。想来是在外边隐隐听见公主自己同自己叫嚷不休,怕公主犯了病自己小命也不保了。

宣宁没计较,看怜光在驾中陪侍也不自在,问明车架正是往承江王府去,就挥手让她出去了。

在王府侯了一个时辰,结果事有不巧,李槐今日一早竟已领了差事出城去了,问了一圈也不知何时回来,只有随车参将透露,好似是从南郊驿站过了传牒的,想来所去甚远,近些时日只怕不会回来了。

宫禁已过,宣宁便与裴缈、两个孩儿陪伴夕食,准备夜里就歇在静听院。阿嫂裴缈是洛阳裴氏支系的庶女,听说从小是在乡间成长的,阿兄十年前往洛阳办差救下了溺水的她,后一同带回长安。

宣宁久居长安,这类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妄图攀龙附凤的下作戏码不知见过多少,就连她自己游湖,也见过当她面跳水的儿郎,是以多有看轻裴缈之处。

只如今知晓了即使她的“死讯”传来长安多年,裴缈也没有落下这静听院的清扫,对裴缈不免多了几分敬重。

第七章 伤病

雨下了整夜,到东方日出时却显见晴好,静听院中雾霭轻薄,三三两两穿行着几个清洒侍女,扫帚拂过纷落的花瓣儿,稀稀落落的擦响传进里间。

早春的清晨仍然寒峭,两个躲懒畏寒的侍女低着头移到廊中值夜的篝盆旁,抱着扫帚,轻呵手心,小声地交谈起来。

还未说两句,檐下快步踱过来一个高大挺拔的绯衣长卫,他按着腰间悬挂的漆黑唐刀,一双手臂肌肉爆起,撑得半袖轮廓分明。飞扬的长眉紧蹙,冰冷阴暗的眸子直直地盯过来,像在打量足够一击必杀的猎物。

她们识得这是宣宁公主的长卫史卫缺,想起他杀人如麻的传闻,两人齐齐一颤,交握双手垂首退出了廊桥。

卫缺微微眯眼,巡视一遍,确保没有人能打扰公主的睡眠,又轻步向外走了几尺。

宣宁一夜未眠。

昨晚一闭上眼,纷繁复杂的思绪就淹没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今日辰光一亮,她便喊了人进来收拾,稍作修饰,连朝食都没好好用,急急地就要回禁中去。

——

司天台少有人来,太史令参朝未回,只得两个面无表情的灵台郎接见公主,亦步亦趋地陪同在麒麟阁中。

书阁古典云集,堆叠在高耸入空的木架上,足以遮天蔽日,阁内昏暗,天顶乌色清漆上绘四宿抱北枢的星案,昭示万邦祥和。

棠梨勾金篝架上熊熊燃上了明烛十二盏,小娘子跽于其旁,秀眉轻蹙,看着灵台郎捧着星典一页页地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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