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37)

作者:风里话 阅读记录

“大人好走!”

裴湛从容不破地踏出敬事房,重新回兰台上值,到点散值。

离开时,还不忘交代兰台处校书郎将卷宗好生放回,整理妥当;又如常嘱咐上夜小厮看管好火烛。

校书郎道,“中丞大人如此交代,明个是不来上值了吗?”

裴湛笑道,“本官于御前告了五日假,如今还剩的三日,且容我偷得浮生半日闲。”

*

东风渐隐夕阳斜。

裴湛走出宫门时,已近傍晚。

他已经理清原委。

午后在敬事房中,黄总管两次给他递上的轮值档案,虽不过一瞬。但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看清楚了小夏子近些日子当值的日期。

其中五月二十九,内三关潼关守将段飞、徐林、虎牢关守将的齐庭、张嵩并着城防禁军统领贺兰云五人曾一同入宫论政,这一日亦是小夏子当值。

一个巧合是巧合。

巧合多了,便是有意为之了。

裴湛脚下生风,看西隐的落日,待暮色上浮,城门即将关上的一刻,易容乔装策马出了城,直奔骊山而去。

他有三日假期,但是真正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

明日六月初十,乃夏苗第一日。

骊山夏苗的第一日,君臣同上围场,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如此,他必须在明日日出之前阻止世家行动。

这是在下午从敬事房回去后,他推测的结果。但是他必须也给自己择出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且借任上同僚的眼睛,证明一切如常,证明他什么也不曾知晓。

他如常上下值,这一日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夕阳落下,弦月上升。

裴湛策马疾奔,两百里路途尘土转夜露。

终于在戌时时分,到达了骊山。

马疲人乏。

裴湛勒缰歇马,眺望星火点点的山头。

此距权贵扎营的半山腰还有数里,山路难行,马亦吃力,他索性下马,御轻功直上。

*

话说这日,原本晌午时分,萧无忧便来了卢文松处。

半山多是营地,但帐篷皆为百官群臣居住。

卢氏地位特殊,占着西山上的一处别苑。

只是萧无忧等了一日都不曾等到卢文松,便是王蕴亦不在此间。侍者只道是国公夫妇多年未来骊山,此番想好好散心,故而提前去看了围猎场地。连着大公子和夫人亦一同前往,如今园中只剩了二少夫人。

二少夫人姜氏,乃卢溯卢二郎遗孀。

卢二郎三年前为护太子妃崔氏身死,如今梅姨娘又撒手人寰,卢七离府去了公主府,于姜氏而言,能贴心说上话的,已然没有。

只是这个关键口,卢文松尚且能将他们孤儿寡母带上骊山,可见心中还是念着他们的。

自然,还有旁的一层缘故。

萧无忧本等的心焦,派人去寻卢文松,却始终没有回应。她基本猜到,当是择了僻静地同其他家主在做最后的谋划。

连派了几波人,根本毫无消息。

从晌午一直侯到下午,姜氏歇晌醒来,带着孩子过来与她说话。

萧无忧心中急切,然兹事体大,亦不好告知姜氏。纵是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如此要事,卢文松自然不会与姜氏通气,能来骊山左右是为着无论成败,一家人皆在一起的考量。

然待静下心来,看着姜氏抱着稚子一副闲适安然模样。

萧无忧突然意识道,这人或许是知晓内情的。

毕竟卢文松心系萧氏江山,不曾有反叛之心。今日此举成则成矣,一旦失败,当是抄家灭族之大罪。

卢二郎死得那般惨,卢文松无论如何都会给自己孙子铺条后路,如此同来骊山,未尝没有可能是姜氏自己的抉择。

抱着这样的心思,萧无忧开口道,“二嫂,你可知晓阿耶在何处,我当真有顶重要的事同他说。再晚便来不及了。”

姜氏怀抱着三岁幼儿,逗了逗他从不离手的人偶娃娃,看了眼外头落入西山的日头,摇首道,“我不知。时辰不早了,七妹早些回去吧。指不定陛下又传您。”

“无妨的,我着人与陛下说了,今日住在此间,不回山巅行宫。”

萧无忧换到姜氏身侧坐下,她自以卢七之身重生,这数月里,???事情接二连三,原也不曾与姜氏好好说过话。

卢七的记忆中,姜氏原是个明朗跳脱的性子,姑嫂间关系甚好,可谓无话不谈。

只是自卢溯去世,姜氏便换了副性子,彻底安静了下来,成日只闭于屋中,悼念亡夫,抚养幼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一刻,萧无忧不由想起自己的皇嫂崔氏。

据说当日太子府被屠戮之际,她才诞下太子第三子将将百日。如今若是活着,便是姜氏这幅模样。

“你不回去了?”姜氏问。

萧无忧颔首,“不回去,且陪着二嫂。”

姜氏笑了笑,“待过了明日,有的是我们姑嫂相聚的日子。”

明日!

萧无忧心细如发,“二嫂,明日可有大事发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姜氏蹙眉看她,“明日骊山夏苗,可不是大事吗?七妹听二嫂一眼,今个还是回行宫去吧,一日来回也是劳乏,让宋嬷嬷给你备汤浴好好解解乏。”

“汤浴”二字出口,萧无忧便确定,姜氏是知晓一切的。

只豁然起身,四下扫过,低声道,“二嫂,你定是知晓阿耶在何处,一定通知他取消明日的事宜。明日,根本是请君入瓮。”

这一日,萧无忧心焦急切,此刻起身得快些,不由眼前一阵发黑。

她自午后便感觉嗜睡,心知是连日奔波,昨晚又加倍使用了逍遥散之故。那东西本来就忌讳情绪起伏,平和着还好。

像她今日这般,体内药效便催得有些厉害,睡意一阵阵袭来。

外头暮色取代了山光,丧夫的妇人当是一心为夫报仇,并不理会萧无忧。话不投机,只抱着孩子回了内室。

萧无忧如何不知自己话语苍白,譬如眼下,已是星月天,面对着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卢文松,她除了告诉他温孤仪设了伏击,让其取消计划,然却没有有力的佐证,证明温孤仪知晓一切,证明世家的计划已经暴露。

反倒是卢文松,言语平静道,“这次伏击,除了郑氏,其他四族,半归隐的谢氏,与卢氏早已是一体的王氏,当日因太子妃之故被打散的崔氏,都献除了兵力。总计近两万人,化整为零伏在骊山脚下。而温孤仪出,我们原有确切的消息,内三观明面上只调了六千人,然同样化整为零的方式,拨来了三倍的兵力,加上南衙军,满打满算已是两万人。人数虽相当,但敌明我暗,明日君臣同下围场,我们先发制人,胜算甚大。”

“胜算大?”萧无忧拂袖起身,“胜算大,便是意味着风险尚存。世家有多少兵力,容得起你们一次不成,二次再来?”

“总共就这么些兵力,尔等不谋万无一失,却与我道胜算二字!我且问你,对等的兵力,胜算几何?”

“退一步,温孤仪既伏两万兵力,却只在明面放一半。这又是为何?有无可能,他还有另外的人手,而你们所谓的确切消息的来源,是他将计就计故意放出的?”

“兵战,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试问,你了解温孤仪几何!”

“温孤仪善用兵,最长用的便是正兵当先,奇兵随后。且正奇之间,不分主次,皆为主力军。”

“这些,你们都考虑了吗?”

“再不济,三年都等了,何方再等些年头。他日益壮大,你们也可修养生息,充实兵马!若是这厢败了,兵马打完,阿耶可还有后招?”

萧无忧看他一眼,“莫将希望放于我身,温孤仪至今未曾碰我,汤浴聚毒的方子弃了吧,我不想玉石俱焚,我想活,想看到新的萧家天下。”

“换言之,弃了我处,我可以给阿耶推一个更好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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