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68)

作者:风里话 阅读记录

整整一个月,卢氏辅国公府便随她一道甚嚣尘上。高门坊间纵是不敢当面调侃,但哪个不在背地暗戳戳嘲讽。

然到底血脉相连,见女儿一副憔悴疲乏模样,又一想重新搭上了裴湛,如今连婚期都定了,于公于私都算是因祸得福。

遂面色不由好看了些,只示意侍者上茶。

萧无忧端茶拂盖,眉间多了点笑,“姜枣茶?”

“二月落水未愈便早早离了家——”卢文松也不看她,只余光一点落在她腰间绣囊上,眼神飘忽避过,端起茶盏饮了口,方继续道,“如今暑热未消的天,阿耶看你还是虚的很,一张脸煞白。走两步都虚浮的!”

“少喝浓茶,喝这个。”

“多谢阿耶!”萧无忧拂了拂茶汤上的姜末,含笑道,“哪就是阿耶说的那么弱不禁风了,就是这两日天气反复给闹的。”

“七妹今日回府,可有要事?”姜氏道。

萧无忧搁下茶盏,“先前裴郎之话,我亦与你们说了。今日捡了机会来这,就想问问阿耶,当年先太子从政如何?”

这话落下,卢文松本能同姜氏对了一眼。

“七妹怎想到问这个?”姜氏缓声道。

“裴郎说的在理,当今天子并不曾苛待臣民,萧家皇室中除了太子一脉被屠,其他子嗣上不曾断绝。我想着温孤仪可是因私仇与先太子结仇,还是先太子政务……”

“其他子嗣?”姜氏截下萧无忧的话,冷笑一声,“七妹是指金光寺中的武陵公主,还是如今养在你身边的豫王世子?他们确实都是萧家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可是弱女稚童,温孤仪自不会放在眼里,留着他们还能搏一个仁德名声。”

“至于是否与太子有仇,退一万步讲,便是结了私仇又如何,他一介臣子就能杀了堂堂东宫太子?”

“同样的,与太子政见不同,亦不是他屠戮的理由。”

姜氏的声色陡然尖利,同萧无忧先前在外头听见的一般无二,转瞬亦敛尽了,只长叹了口气,低声道了句“抱歉”。

然萧无忧还未应声,她便行至她膝下,伏在她膝畔,抚着那个绣囊道,“这些话可是裴将军与你说的?你一贯心实,如何想得到这???般多!可是他不愿意了与我们同道而行了,只想同你安稳度日?也对,大好的前程,前途一片光明,瞎折腾什么?”

她纤细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那个绣囊,热泪滴落下来,“就你二哥是个傻子,那样拼命,你说值得什么?小七,你要莫怪我方才那样吼你,实乃你二哥死不瞑目啊!留我孤儿寡母,阿垚又是那副模样,我……我实在恨啊!”

姜氏一头扑入萧无忧怀中,抱着她腰腹隐忍哭泣。

直待萧无忧忍着被生人骤然贴近的恐惧生出细汗,伸手抚上她背脊,她终于哭出声响,轩然泪下。

连一旁的卢文松亦红了眼,别过脸去。

萧无忧见姜氏这幅模样,一时未再言语,半晌见她稍稍平复情绪,只缓缓推开了她,轻声道,“对不起,二嫂,我只是希望先前的血流的不冤枉,之后的血流得更值得。”

姜氏泪沾衣襟,频频颔首。

抚着那绣囊道,“七妹,你在宫中莫怕,带着它,便如你二哥一样伴着你,陪着你。”

“我会的。”不知是出于对姜氏的愧疚,还是旁的其他情愫,萧无忧只觉心头闷堵,遂未再多留,只道天色不早,且需回宫。

临走,姜氏似想起什么,追上两步叮嘱道,“还有那郑娴妃处,日日用来吃食,你且仔细些。”

萧无忧闻言,不禁想起晌午白氏与她说的话,本拢在袖中的手摸上小腹,含笑道,“多谢二嫂提醒,我会注意的。”

卢文松送走萧无忧,返回书房时,姜氏正净完面,侍者退下,便又剩了他们二人。

姜氏的手揉贴鬓角耳畔,轻轻按压拍打。

“你……”卢文松见她举止,不由大惊,赶紧转身往外看了眼,合上殿门,“您怎能白日净面,这处不是您的院子,说不定哪个便来了!”

“洗把脸罢了,不至于。”

“再说,哪个能随便来?除了国公爷您如今贵为公主的宝贝女儿。”姜氏抚了把服帖的面皮,换了正座坐下,“一张面具戴了三年,本宫无一日不想摘下。”

“还需殿下再忍忍。”卢文松恭敬道。

“忍不要紧,自古都道忍字当头一把刀。”姜氏顿了顿,“但是眼下不是本宫不想忍,是形势所迫,忍不了,也等不了了。前些日子,本宫接到胞弟密信,西北道官中与绿林明里暗里都在寻他踪迹,看那搜寻力度,便是将西北道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放过他的,本宫怎能不急!”

姜氏继续着萧无忧来时的话题,“所以眼下方要您挪些兵甲于本宫,崔家兵甲在外围,本宫调用麻烦,算时辰也未必来得及。”

“可是,即便挪给您用,亦是有限。”卢文松皱眉道,“再者金光寺里的人亦是我同宗后裔……”

卢文松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您是打算假意刺杀,以此动摇裴湛之心?”

“国公爷说的在理。”姜氏颔首,“本殿不过想将水搅浑,分去温孤仪心细,围魏救赵就罢。您且想,裴湛带队护送,本宫哪有胜算从他手上截人!”

“既如此,这已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您如何非要七丫头配那香囊?”卢文松面色凝重恳请道,“不若让她摘了吧,那孩子身体本就弱!”

那个绣囊,是昨日姜氏得了裴湛信件后,生出的一计。

卢浔身后遗物,都被卢文松保存在祠堂中。

昨晚姜氏让王氏寻了一件他旧日衣衫,截上头布匹连夜缝制了那个绣囊,夹层中放入了略带酸味的五行草,用寻常皂角余香遮挡。

“她若没有身孕,自然伤不到她什么,左右晚两年有子罢了。若是眼下有了身孕……便是她的命了!本宫瞧她那副精神,若当真有孕,大抵是撑不住的。”

“国公爷莫要心软。”姜氏见卢文松正欲开口,直接堵住道,“落个孩子要不了她的命。您且想想,七姑娘活得够久了,若按计划她在骊山之上就已经香消玉殒了。她自个贪生不肯用药诛杀逆贼,如今本宫不过借她肚子用一用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您且再想想你立天下的祖宗,想想你献身沙场的族人,想想您身上流的血,想想你为此已经牺牲生命的妻儿,打江山尚且需要白骨垫基,如今我们这是夺回江山,自会留更多的血……”

姜氏走下座来,叹了口气,当真作了原本姜氏的温顺模样,柔声道,“阿耶,我虽不是您真正的儿媳,不是小七的二嫂,可以也同她处了三年,看着她从还未及笄到如今即将成婚,人心都是肉长的,我非天生狠毒,实乃情非得已啊。”

“我阿弟手中尚有丰厚的人和财,您也是知道的,一直再想法子同我们内里合并,若是一旦被温孤仪抓住便功亏一篑了呀,死去的人白死,活着的人等死!”

“我……”姜氏彻底跪在卢文松面前。

“使不得,您快起来。”卢文松往门口看去,匆忙扶起姜氏,却依旧还在忍不住给卢七求情,“您围魏救赵救您阿弟,我亦不好说什么,兵甲拿去便是。如何非要搭上小七?”

“搅浑水潭,一股哪够!您细想,小七若当真有孕,又在宫中失去孩子,这笔账裴湛或多或少算在温孤仪身上,如此他们君臣嫌隙便可更深。”

“本宫不否认,骊山那回是他和小七一同救了世家,保住了我们兵甲。可是他毕竟同我们不一样,他身上没有背血海深仇,又得温孤仪信任,心志是不坚定。你再看小七的变化,大抵这段时日都是他在背后指点。他一心为我们便罢,若是有一日反水,彼时小七是你外嫁女,是他裴家人,便成了两面暗子,试问来回套话,那时我们又该如何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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