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83)

作者:风里话 阅读记录

或者,是要变回原本模样了。

那日最后出现在西山卢园的青年郎君,乃是萧邺嘉和帝的第三子豫王殿下。除此之外,萧家皇室子嗣中,皇长女武陵公主的癔症好了许多,有大半的时间是清醒的;七皇???女永安公主亦重生归来;甚至豫王之子尚且康健。

如此相比当今天子温孤仪膝下无子,萧家血脉不算稀薄。

朝臣中原就超过半数皆是萧邺旧臣,欲复萧邺天下的心,彼此间都蠢蠢欲动。只是旧臣如此,反倒是萧家儿女并无表态。

一来豫王旧伤严重,车马劳顿加之一回来便费心主持局势,未几便再度引发疾患,卧床昏迷,永安公主亦不甚清醒。

唯有一个武陵公主倒是积极,甚至聚集了萧邺旧部,欲直接恢复大邺皇朝。却不想,酒未过三巡便被统领禁军的裴湛扼制在了摇篮中。

武陵公主并未多言,对于裴湛提出的“成事胜算几何”,“纵是成事又何人上位”一系列问题,只道了声是“孤考虑不周”,遂静心修养,不再理事。

如此,近半月时间内,裴湛一边掌管禁军,一边在朝上领袖寒门清流官员,在天子亲卫门客和萧邺世家旧臣中,勉励支撑,维系平衡。

一直到萧无忧能理事,去见温孤仪的那日,裴湛终于卸下一口气。

*

当日西山卢园中,温孤仪中招,萧无忧亦昏迷。

然她二人虽同伤同命,但痛楚只是初时一瞬。她缠绵病榻许久,实乃尚在小月中,数日殚精竭虑,加上那日山风吹袭,如此一记钢针入胸的刺痛刺激,方让她撑不住心力。

她浑浑噩噩醒醒睡睡,七八日才彻底苏醒,后又被诸人圈在榻上养了数日,终于将一张面庞养出两分血色。

这日是卢泽三七,萧无忧入了辅国公府。

风雨停歇,十月秋阳带着冬的寒凉,疏疏落落洒在这座府邸。

萧无忧在卢泽牌位前上了三柱清香,目光移过,又看见另外两个牌位,次子卢溯,三子卢浔,亦点香敬过。

正要俯身磕头,被卢文松一把拦住

他顿了顿,道,“殿下,不可。”

近二十日不见,这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已是双目浑浊,两鬓微霜。

出身至贵的世家子,半生荣华与风月,本该拥有最肆意风流的人生,却不想被命运裹挟,一腔忠勇落得如此凄凉晚景。

“无有不可。”萧无忧拂开他,郑重向亡人叩首。

起身方道,“孤是萧家公主,也是卢家女儿。”她握住对方双手,再次恭敬行了一个晚辈礼。

“阿耶好好的,夫人和国公府还需要您。”

想了想又道,“且将我从前的院子一直留着,我会回来小住的。”

卢文松闻言,老泪纵横。

他的幺女,他还有一个幺女。

萧无忧没有多留,未几起身离开。

辅国公府。

“卢氏辅国公府辅的是哪一国,可担的起“卢”之一姓?”

萧无忧站在府门口,回首看高悬的匾额。

记得二月里她将将初醒,面对卢文松要将她送入宫中的举措,她曾在心中质问。

至如今,自无需他人回答。

辅国公府,无愧“辅国”二字,更无愧于“卢”之一姓。

她没有上马车,只漫步在兴道坊上。

落日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狭长。

再抬首,面前赫然出现“承天门”三字。

她立定身形,有些狐疑地看了眼贴身的侍女。

琥珀道,“方才经过公主府,奴婢唤了您的,您走神了……”

“裴大人!”琳琅瞧见不远处的人,笑道,“姑娘是来接裴大人的吧?”

萧无忧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

缠绵床榻的这段时日,她统共只见到裴湛两回。

头一回是昏迷后第一次醒来,他伏在床榻睡着了。

侍女说他自抱她回来,便一直守在这处,不曾离开。

如此醒来,医官说她无大碍。裴湛遂正常上值,只在散值后再回来陪她,而她多来都睡着。

第二回,是她长姐邀约旧臣之后的翌日,她正好醒来,脉息也恢复了正常。他顺道说了这事,没有问她要如何处理,只说已经处理结束,无甚大事。

之后,确定她已无事,亦不再昏迷,便再也没有来过公主府。说是忙得脚不沾地,成日住在宫中。

“在忙什么?”萧无忧问,“你瘦成这个样子?”

“陛下的人和萧氏的人暗潮汹涌,偏你们都不能主事,臣且给你们维护着。”他回得直白。

“你是当今天子一手提拔的,你若偏向他,便是他的天地。”萧无忧话语不善。

裴湛笑了笑,垂下眼睑没有接话。

萧无忧怒气更盛,“孤忘了,你亦是孤的未婚夫婿,那你屠了他便罢,复我萧家天下。”

“才养好的身子,别动气。”裴湛抬了抬手,原想拂开她被晚风垂落的发丝,到底也没触上去。

两人皆默声,唯秋风瑟瑟。

“你为何不来公主府?”萧无忧问。

“在忙……”

“忙什么?”

这话头又转了回去。

裴湛偏了偏头,勉强攒出一点笑意,“臣方才听到琳琅的话,殿下这是来接臣散值的吗?”

萧无忧突然便有些心虚,鸦羽浓睫一下便垂了下去,贝齿咬过唇瓣。

她不是不会说谎,尤其是面对男人,相反简直信手拈来。

不然她在突厥王帐活不了那么多年。

她甚至骗过温孤仪。

但面对裴湛,她宁可尴尬沉默,也不想骗他。

只是她不应声,他亦是一样落寞。

但这人,好像自己的情感总不是最重要的,他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臣与您玩笑的,您快去吧。”

话语落下,他持礼让过道。

他是出宫的方向。

她则相反,是入宫。

他在让她入宫去。

萧无忧原本覆下的长睫忽颤,唇口张合。

她不敢看他,却又想安慰他。

到最后,只僵在那处。

“有些情感,是第三个人怎么也插不进去的。”裴湛深吸了口气,“譬如陛下一个时辰前才醒,并无旁人告知殿下,可是您便正好这个时候入宫了。”

“是他知你要来不忍你落空,还是你的来到让他有了醒来的念头?如此巧合!”

“孤、我……”

“您什么也不必说。”裴湛摇首,“臣连日住在宫中,如何这日离宫?”

他笑了笑,“臣,原就是去找您的,告诉您陛下醒了。”

“去吧!”他低声道,“从云中城将您一箭射杀,到唤你魂魄归来,他到底做过些什么,你想知道,也该知道的。”

“那一段,夹杂着你的爱情,亲情,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有权利知晓。若臣同殿下易地而处,臣也会想要个明白的。”

这一日,萧瑟却依旧朗如明月的青年郎君终于没抵过心中想念,鼓起全部的勇气,触碰他梦里的姑娘。

他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底的泪,头一回弃了君君臣臣的称呼,柔声道,“我无惧你去。”

“毕竟相比余生葬你青丝,无处话凄凉,这厢我能真实的与你说话,共夕阳,看你生气,抚你清泪,我深觉已经很足够。”

萧无忧抓住他手腕,将眼泪抹在他广袖上,攥紧了他的手。

“我是要去。”

“我们一道去。”

*

暮色皑皑,含象殿点起烛火,将那人影子投在窗户。

殿中传出咳嗽声,窗上孤影抖动。

萧无忧拾阶而上。

裴湛却驻足停下。

“就到这吧,臣在此侯您。”他拨开她的手。

萧无忧看两手渐分的距离,道,“那你等我。”

许是宫人早早禀告,知晓她要来,殿中已经禀退了全部侍者,唯剩温孤仪一人。

“有力气说吗?”萧无忧在他对面坐下,看他苍白的面容,看案上冒着热气的汤药。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