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90)

作者:风里话 阅读记录

裴湛将被子拉开些,心道憋着呼吸不了,咳得更厉害。

只是不想才触到被子,姑娘侧身过来,连被带手都被她拢住了。

夜中大雪,纵是入殿后已经在一旁的炭炉上烘了会,散去一些寒气,然到底还是冷的。这几日,都是他小心翼翼护她暖她。输送内力亦是他宽厚手掌覆下,圈住她素手或是覆上她心口。

这般倒过来,公主两只手包拢着他一只手,被窝中一点余温似要融化他指腹薄茧。

一贯寡言的郎君浑身都战栗了一下。

愣神的瞬间,姑娘咳嗽声又起。

他便索性坐下身直接催动内力,片刻一股暖流从掌心起,输送到对方体内。

只是这会内力输送得不够流畅。

与他掌心相对的一只手乖巧缩在他五指间,同往日一样温顺。然另一只覆在他手背的手不太安分。

蜷起,光洁圆滑的指甲划过他手掌边缘,比猫爪挠得还轻。

缓移,摩挲停在他青筋突起的手背上。

裴湛合了合眼,另一只手抬起,直指她昏睡穴。

再这般不静心,莫说给她输内力,他自己就要走火入魔了。

“……水……”穴道没点上,她的声音先响起,身子往里挪了挪,最上头的一只手恰好松开,整条臂膀晃在外头。

裴湛也不知这晚哪里开始出的错。

先前都是入殿撩帘,看一眼浑身缩在被衾中的人,遂点穴输内力,一个时辰行完一个小周天,恰好暖她周身。

解开穴道,她尚不清醒却正是躁火愈热的时候,便喂她两盏茶,如此掖一掖被角,顺两下胸膛,便可哄睡过去。

今日倒好!

裴湛闻她又唤了一次渴,无奈凝神收了功法,起身去给她倒水。

茶倒一半,又闻帐中人翻身的声响,一时间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穴道忘点了!

不会是醒了吧?

裴湛抬眸看无边夜色,目光落在外头被他点穴的侍女身上。这样的行径虽曾经也有过,但那会尚有婚约,她被困宫中,无论出于什么总是需要他。

他之所行,便也不至于太荒唐!

可是现下,他自己退了她的婚,若是被发现夜闯她闺房,让她知晓自己放不下,白白乱她心神,实在是言不由衷。

“琳琅,水……”身后声音传来。

裴湛猛地回神,尤觉手背濡湿,水声滴答,算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这一盏水都溢出来了。

好在不多,他甩了把手,直接便就着自己袍衫擦干了,也顾不上这人是否醒了,只硬着头皮给她送水。

索性没醒。

但连要了两杯。

方才重新躺下。

朔风夹雪天,文武双全的状元郎硬生生淌出一身汗。

便是当年独闯重兵把守的云中城救她,他都不曾如此紧张过。

裴湛点好穴道,转身将茶盏搁回案上,连灌了好几盏方缓过一口气。

神思静下,他盯着手中茶盏,又是一阵心慌,才冷却的面庞重新发烫。

这是她方才用过的茶盏。

他顿了顿,将空盏送到唇畔。

指尖发颤,盏沿微抖。

冰凉的触感从唇边蔓延。

原该是瓷片的生硬,于他却是带着凉薄的柔软。

他回首看她。

片刻,起身隔帘坐下。

从里头轻轻拨出一只手,同她十指交缠,内力传送。

她睡得安稳,帘帐上的轮廓都是安静的模样。

一个时辰毕,他松手瞬间,鼓足全部的勇气。

低首,吻过她影子。

*

裴湛因公事来邙山下的天水关,半月过去,原该返京,然算着小周天运功的周期,需要二十一日,如此多留数天才启辰回京。

这日已经一月中旬,风停雪骤,阳关铺云。

萧不渝銮驾前来邙山,在山脚正好遇到回程的裴湛。

裴湛勒缰歇马,行礼见见过。

“不在宫中,别虚礼了。”因救命之恩,萧不渝待裴湛格外亲厚,又比他虚长几岁,便当真如兄弟处着。

萧不渝披着的大氅,招手让他入马车。

“陛下龙体还需多保养,这处有臣,您大可放心。此去三百里两道卡口,臣均已设防,全部插入了陛下的亲卫,以保来人万无一失。届时过了此关,臣亦会亲自来接!”裴湛看着萧不渝苍白面色,气息不平,知晓他旧伤难愈,不适颠簸。

“你办事朕自然放心。”萧不渝撩帘看了眼上山的路径,“朕原也不是为公事而来,偷得浮生半日,朕也来享享闲!”

“偏她一人在此做神仙。”

“她”说的是谁,裴湛自然清楚。

偏萧不渝还在问,“你可随朕同往?”

“不了,臣已经逾期,眼下返回南衙军和他们交班。”

萧不渝愣在一处,仿佛没听懂他的话,半晌揉着眉心道,“朕在这,你还想和谁汇报?朕许你假,成吗?”

也未容裴湛回话,萧不渝便继续道,“上月太傅回京遇刺,你顺道帮了他,然后当日便疾马奔这处。朕怎么记得,你离京日子提早了两日?”

“所以这厢,臣不敢再耽误。”

“你上呈的奏章上不是一月初便完事了?”萧不渝从上到下打量他,“你这拖后的六七日在作甚?怎就又敢耽误了?”

“臣……”

萧不渝又看了一眼山巅,挥手谴退他。

“臣告退。”裴湛退身下车。

“你——”萧不渝目瞪口呆,看着翻身上马,绝尘离去的人,简直气笑了。

长安城中的太傅,知晓他来邙山,明里暗里要护他出行,欲一道前来。

这个,是他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也请不上去。

*

朔风扑面,不过片刻,他便已经唇畔灰白,手足发颤。

只传话上山。

那厢请不上去,山上那个怎么也该让她下来了。

虽他重新执政,然朝中局势并不乐观。他身子亦不好,萧家二百年山河,总需要有人执掌。

萧不渝端过一旁温着的药膳,面上拂起一层寡淡又虚弱的的笑意。

*

萧不渝在沁园歇了数日。

兄妹二人烹茶赏雪,围炉共话。

“三哥,待开春,我们去北苑赛马。算了,开春即将春猎,去骊山吧,我们比比身手。”

“朕没你这般嫌,春暖花开时,猫都叫得格外欢些。估摸着那帮大臣该催促朕选秀了。”

论及选秀,萧无忧不大开怀。

毕竟李瑶过世还不到半年,年少时与萧不淮可谓恩爱有加。

长安高门中,只有豫王府后院是只王妃一人,豫王无妾无侍无通房。

坊间暗里讽笑豫王畏妻如鼠。

萧无忧有一回捋虎须,问,“三哥果真怕三嫂吗?父皇说了,我们皇室子弟,多少人侍奉都不在话下,人多才兴旺嘛!”

“谬论!”萧不渝淬她,“齐人之福不是福,你三嫂一人都能把我闹傻,哭起来地动山摇,再来两个她能哭倒内三关!”

话到最后,他话轻得出口即散,“我就怕她怎么了,那是她本事……”

如今时光匆匆。

萧无忧又问,“您不是说齐人之福不是福吗?”即便知晓已经不能同日而语,如今对面人是天下之主,该是后宫充实,但同为女子仍旧忍不住为亡魂感慨。

萧不渝面色白过一瞬,笑道,“你当年不也说我们皇家子弟可以多多益善吗?你怎不把那俩都收入裙下?”

时变,人亦变。

萧不渝持茶盏碰了碰她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二月二选秀,你随朕回宫,帮朕择选。”萧不渝起身道,“这是口谕,亦是公事,没你推却的分。”

“臣妹领旨!”

萧无忧虽气恼,但确实没法拒绝。

她虽同长姐一样,被封为长公主,然却还担着“镇国”二字,萧不渝的身子亦不容乐观,且需她帮衬。

这样一想,她心中遂敞亮了些。

至少如今山河复姓,手足尚在。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