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居然真的有人帮杀人犯搬了尸体以后，讲话还这么理直气壮。”雅南阴阳怪气地评论。

玉兔理亏，只一撇嘴，默默点上了烟。两个世俗意义上的「死人」并肩背靠着墙壁，沉默地抽了好一会儿。

“不是的。我没有在气那件事。”良久，雅南突然开口，打破寂静。他侧头看向玉兔，目光如炬。

“你……你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玉兔头皮一麻，紧张起来。缭绕的烟雾中，两人四目相对，相互僵持着，任情绪在空气中流淌。

——我这么上赶着追出来干什么呢？玉兔喉结上下一动，凝视雅南灼灼的眼神，心头激荡一下。

……可能是上赶着想被他这样逼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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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死者保护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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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死时, 嘴上贴着PVC胶带，打断的手脚被人用尼龙扎带紧紧缚住，头上也被套了黑布口袋。两个大汉沉默地扛着他, 像扛一头死鹿，或是一根木头，咕咚一声，将玉兔扔进漆黑幽深的废弃矿井。

“死了吧？”他听得出, 那是门罗大哥的声音。

“早死透了。”其中一个壮汉说。

……还没有啊。玉兔半张脸着地，鼻尖贴着黑布口袋，奄奄一息地想。

“死透了就行。”门罗声音清清淡淡，嚓一下点燃打火机, “这一趟辛苦你们——左老板那边, 回头我去解释。”

左老板不知道这件事吗？玉兔有气无力地想——门罗，你他妈好大的胆子。

井口的声音窸窸窣窣，不知门罗又跟壮汉们交代了什么。

“行了, 回去吧, 好好把身上洗一下。”最后，门罗轻笑起来，拍一拍手下的肩膀, 声音渐行渐远。

玉兔趴在坑底一动不动, 折断的指尖与双脚越来越冷。本应该感觉疼痛的伤口，此刻也慢慢失去了知觉。玉兔感觉眼前有一道白光，祖先们也好像在对岸招手——他知道, 自己大限将至了。

玉兔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所以，现在这样横死, 算是前半生各种胡作非为带来的报应吧。

这辈子就先活到这里了，玉兔恹恹地想。如果有来世……

“雅南。”

最后的时刻, 他不知是自己念叨了两句，还是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雅南……

为什么弥留之际会一直对那个人念念不忘啊。玉兔多少有点羞恼地想。

果然是亏心事做多了吗？

“……みl∵雅南≡≠BEmo K。”一连串不知道什么语言在他耳边响起，一长串天音中，他只听得懂「雅南」两个字。

“CY〓？”

“OIW，QРИЖ。”

“фж◢㊣\"］！”

“︼のヌるθ‥卍ブBF;IUQE Y。”

那两个操着不知道什么语言的天音，竟还认真对起话来。他感觉两个人在他身畔来回查看，其中一个人上手翻看他袖口，检查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冥界使者吗？玉兔迷迷糊糊地想。是冥界使者吧。

……因为，他这种人死后，总不至于被小天使簇拥着飞上天堂吧？

哗地一下，黑色的头套被掀开，两个全副武装的时空特工表情严肃，手持照明光束蹲在他身畔。

等一等，你们冥界使者为什么长这个样子……

一束强光打来，其中一位特工上手翻开玉兔眼皮，观察他瞳孔对光线的反应。

“九方图⊙㎝JSHD Bず。”对方说。

玉兔微微侧首，隐约看到两个高大的特工身后，另外横躺着一具黑布蒙头的尸体。那尸体手脚同样被人用尼龙扎带紧紧束住，而对方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他自己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WHAT THE FU*K...

再往后，玉兔就真的彻底失去了意识。

玉兔再次苏醒，已经是二十多天以后的事情。他断掉的手脚已经被人接上，软组织损伤也被医疗凝胶妥善地滋养呵护；他耳后还被植入了一个什么装置，使他能听懂这帮冥界使者的语言。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冥界使者。”医生有点光火，“这里也不是什么十八层炼狱，而是霍冬星的帝国紫勋医院。而我是在「孤星计划」医支持疗小组中，专门负责你医疗方案的责任医师，茉莉博士。”

紧接着，茉莉博士详细向他解释了什么是霍冬星的「孤星计划」，并重点介绍了此项计划中的「死者保护项目」。

“九方先生死亡的直接原因，是Aurora犯罪集团对你进行的犯罪嫁祸和灭口；按理说，霍冬星不应该对你的死亡负责。”茉莉博士讲，“且一般情况下，时空局秉持最小干涉原则，是不应该对低维世界的生老病死，做出任何修改的。”

“但「孤星计划」的启动，使两个维度的历史发展轨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互动。在这种程度的合作下，任何细微的干涉，都可能在无意之间造成蝴蝶效应，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唔。

“九方先生的死，是孤星计划中十分重要的一个发展节点。但由于时空局频繁在这段时间切入切出，导致我们无法评估你的死亡与孤星计划之间，到底有多大程度的因果联系。”

“——从表面上看，你的死和霍冬星毫不相干。但谁又能保证，是不是因为我们在前序时间里种下的某一个事由，无意间引发因果律海啸，一步步导致了你的死亡呢？毕竟从后果来看，如果没有爱神号这起冤案，提英资先生就不会下定决心涉足政坛，也不会有后来震惊寰宇的「人造小行星撞击危机」。”

“——从这个角度看，你的死亡结果，又是对霍冬星有利的。是否就是因为这点利益，导致我们无意中放任了你被人杀死呢？这是一个非常折磨人的假设，也是时空局伦理委员会长期以来，一直激烈讨论中的议题。”

“所以，你们觉得我的死亡结果，在历史上是必要的。但站在伦理的立场上，又觉得我似乎受了孤星计划的时空因果链影响，不应该就这样放任我死去。”玉兔沉思片刻，得出结论，“所以才会利用高维优势，把我复活，对吗？”

“一半正确。”茉莉博士点头，“一旦你活下来，确实会给既定历史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波动。但如果伦理委员会认定，是高维的不当干涉导致你死掉，那么时空局只能回拨时间，在历史上修正你的死亡结果，让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复活。”

“我们在现有的「死者保护项目」上，都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伦理委员会认定，该项目所涉及的当事人，在原始死亡事件发生时，都对自己的死亡负有一定因果责任，甚至是一心求死的。”茉莉博士静静地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事人都是被自身的主观选择推进了死亡。”

“举个例子。”茉莉博士拿起一支笔和一个马克杯，模拟了一场地面车祸，“一个上班族半夜加完班回家，不小心被货车撞到，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这是一起标准的低维意外事故，造成悲剧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货车司机开车的时候偷瞄了手机；也许是死者没有遵守交通规则；也许是道路上出现了其他影响因素，导致车辆和行人不得不改变本来的路径。又或者，如果死者今晚没有加班，这起深夜车祸就不会发生；甚至死者如果换一件颜色醒目的外套出门，或许也会降低被车撞到的几率——伦理委员会的责任，就是厘清这一系列干扰因素中，高维的干涉有没有在其中起决定性作用。”

玉兔思考片刻：“如果是高维干涉导致死者当天加班，或改变了货车路径，或导致死者没机会穿上醒目外套的话，伦理委员会都会认定时空局应该为这次车祸负责。但如果是司机自己偷瞄手机，死者自己乱闯红灯；或死者自己决定加班；或死者当天穿的外套本来就是上班制服的话，伦理委员会就会判定这次车祸和高维没有关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