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武陵色(23)

作者:微雨琼昙 阅读记录

萧灼华没有带上顾煜给他挑的奴婢,他不想再麻烦别人伺候自己这个被休的病妾。

他觉得一个人挺好,不让别人费心,自然也不会被人嫌弃。

一阵头晕目眩忽然将他瘦弱的身影席卷,萧灼华裹紧了身上的银白兔毛袍,闭眼倚靠在灰溜溜的石柱上,倒吸一口冷气,无力地抓住衣襟的布料喘息。

“咳……咳咳……”不争气的病肺一阵剧痛,他皱着眉头,抬手捂住颤抖的双唇,没能止住咳嗽,反而加剧了针刺一样的疼,掌心一湿,蔓延了一滩腥甜的血。

“说好了恩怨用余生慢慢还的……”萧灼华眼底晦暗,用还没沾血的手捂住受了风寒隐隐酸痛的小腹,凄凉地哑声自言自语,“小兔崽子,你又骗我……”

萧灼华任由着血迹从嘴角蜿蜒而下,突然放声凄厉地笑起来。

妾欺君,君负妾,勾指起誓,佳期绿柳醉花荫,皆付了那孽海惊变。

说什么过往烟云寄余生,还不是朝来落寒雨,夜来卷秋风。

几滴血落在青石板上,刺目的鲜红中泛着不正常的暗沉。

萧灼华这下疼得笑不出来了,把胸口的布料揉成狰狞褶皱的一团,疲惫地伏在地上干喘气。

不知过了多久,力气恢复些了,萧灼华抬头,透过腮边散乱的发丝,见到暖和的阳光刺破厚云,眷顾着小院里那棵孤单的树,千番柔情胜于盈盈春水,留下几缕日光清明,照亮在空中舞动的茫茫尘埃。

不起眼的树被一刹那的艳阳照拂,便足够温暖孤寂岁月里的几多春秋。

萧灼华觉得自己就像一棵生死都无人问津的桃花木,年年花开复花落,芳菲尽磨折,到最后香消玉损之时,不知枯荣与谁说。

他的烈日高悬于九万里长空之上,抵得上世间所有明朗,承载了他命数中的春光,却总是漠然地拂袖,轻飘飘一走,任由温暖离了枝头。

“为何……你总是欺负我。”萧灼华断断续续地呢喃,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你这样坏,我以后……都不要再想起你……”

第46章

萧灼华从井里舀水,木桶快到井口时,麻绳在最细的一处断了,亏他手疾眼快,将那一桶水抢救出来,险些跌下井去。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麻绳,他愣怔了半晌,才去屋里找一根新的换上。

萧灼华在顾煜幼时从学堂回来的时间做好了晚膳,都是顾煜爱吃的菜。不知不觉就摆了两副碗筷,他气愤地一拍脑袋,将其中一副收起来。不过是忍着呕意慢吞吞往嘴里塞够一碗饭,萧灼华就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吐了半天,硬生生把胃里掏空才好受些,吐到实在没东西了只能颤抖着干呕。

“小白眼狼,怎么和你那不靠谱的父亲一样狠心,”萧灼华虚弱地闭住眼眸,轻轻拍拍自己的肚子,柔声责备这团不停折腾他的小小血肉,“你不听话,欺负爹爹,爹爹就吃不下饭,吃不下饭爹爹就要生病,生了病你也难受。”

不仅呕意没有减弱,小腹还隐隐疼起来。

“孺子不可教也,真是和你父亲小时候一样难哄。”萧灼华无力地叹气,把冰凉的双手相互揉搓,在掌心积起一点温热,覆在肚子上。

夜来风声惊残树,萧灼华梦见多年前的雨夜,竹林晃月影,他握着带血的寒光短匕,银制面具遮住面庞,一袭箬笠黑衣,招架不住面前的高手如云,不知被谁的尖刀刺进小腹,伤口伴随着令他窒息的剧痛流出鲜血汩汩。

心慌得厉害,萧灼华痛苦地喘息着,过了好久才从梦靥脱身,身上的单衣早已被冷汗浸湿,小腹一阵阵地发疼发紧,身下已是一片血色的濡湿。

他疼得迷糊,想用手去按,刚触碰到小腹前的布料又触电一般缩回手来。

“苏大夫说……不能按……”萧灼华移开手,紧紧抓住被衾,汗珠打湿了额前的碎发,沿着苍白的脸滑入鬓边。

“白色药包……清水煎一副……”回想着苏云澈的叮嘱,萧灼华用抖得止不住的手点起床头的油灯,冷冷清清照了一屋子的昏黄惨淡。

来不及穿衣,他披着厚实的被子,从密密麻麻挤满药包的柜子里翻出来一袋白色的,肚子疼得手都使不上力气,只好用嘴咬开纸包,扑鼻的苦涩呛得他一阵咳嗽。

“咳咳咳……白天煎那么多副安胎药,都让我吐了喝不进去,晚上趁睡觉再折腾你爹我,小傻子,你和顾煜那个大傻子简直是合伙欺负我,唉……”萧灼华烦闷地叹气,一手捂着肚子轻轻地揉,一手握住小壶的弯柄往药罐子里倒水。

忍着强烈的腹痛忙活了半天,待到炉子上袅袅冒起药香,萧灼华才散了架一样颓然地拥着被子,跌坐在炉前的木椅上,伸开五指,轻柔地在疼痛仍旧不减的肚子上打圈。

“你委屈了才会和爹爹闹脾气对不对,小桃子,爹爹不该凶你的,爹爹今天只是……心里难受,你可千万别生气了就离开爹爹啊……这副药可不能再吐了,你让爹爹喝进去好不好,再吐怕是真留不住你了……”

窗纸透出暗淡的天光,白天说过不再想起顾煜的气话通通被他抛在脑后,他挂念着顾煜现在应该正在启程北上。

萧灼华双手合十,虔诚的眼仿佛穿过了万里如街的烽烟,望见心上人英勇盖世的气焰。

“苍天啊,保佑我的大傻子此去顺遂,凯旋而归。”

第47章

秋风漫洒清霜泪,惹得城南深院叶叶梧桐坠。

东方既染白,残星催月落。苏云澈穿了一身简单的白布绣绿布衣,一手拎着药箱,一手翘起肩上的长杆木棍,沉重的灰布包袱在末端打成结,随着他急匆匆的步伐摇摇晃晃。

现在就出发,快马加鞭,应该能赶上顾煜的军队。

“呦,这是去哪儿呀,夫君。”

苏云澈冒出一身冷汗,心里大叫不妙。回头一看,自家媳妇倚着医馆的栏杆,直勾勾盯着他。

何莲一袭红衣,顺滑的黑发松松垮垮绑着垂在左胸前,凤眼狭长妩媚,一笑就眯成了两条缝,说话时露出粉嫩唇下两只尖尖的虎牙,左手扶着腰,右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月份大了圆滚滚的肚子。

“啊……莲儿……呃这个……那个……”苏云澈支支吾吾想不出如何哄骗向来精明的夫人。

苏云澈见边疆局势着实紧张,打算瞒着夫人偷偷去重拾军医的老本行,又怕他总担心自己的安危对腹中孩子不好,索性偷偷趁着天没亮就跑。

结果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抓包了。

“跟了夫君这么多年,夫君的心思莲儿怎会不知。”何莲笑眯眯走上前,将绣着一朵红莲的荷包佩在苏云澈腰间,轻轻抬起因常年习武覆着薄茧的手,整理将要远行之人的衣襟。“这是莲儿专门为夫君绣的,里面填了去年晒的干莲花,和莲儿的信香一样的,君见荷包如见我。”

“恨不能作殊途雨,长路几许送君去。”何莲垂着眼,拉着苏云澈的手,放在他鼓鼓的肚子上,“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苏云澈感到自己被何莲腹中的小家伙轻踢了一脚。

“夫人,你说得好肉麻,我起鸡皮疙瘩了……”苏云澈感动得眼泪汪汪,“你自幼习武不爱读书,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得焦头烂额背多少遍呀……”

“老子给你脸了是吧,”何莲仍是笑着,眯眯眼却透出一丝阴沉,“敢揭爷的短,你是不是太久没跪搓衣板皮痒痒了。”

“夫人,你这样说话听起来就正常多了,像你的风格。”

“……甘霖娘的!快滚远吧你,爷眼不见心不烦。战场再累也要记得添衣吃饭,你本来就是个柔弱文人,别跟军中将士撒泼打架,你专心治病救人,咱家医馆老子替你看着,要是回来让爷看见你有个三长两短……要你好看!”何莲微微睁开眼,清颜笑面威不露,拧一把苏云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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