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65)

作者:山隐水迢 阅读记录

仅仅是去体验,未免过于简单了。玄微如是想。

他借着纪沉关的眼睛,望向眼前怀抱着婴孩的女子,淡如远山的样貌,纤细的手臂,低微的修为。

似乎很难想象,这样不起眼的凡人,会在未来设计出名动天下的天星阵法。

她的头发是板栗颜色,深棕的眼睛每每看过来,便会不由自主弯上一弯,装满了纯粹的爱意和怜惜。

女子每日要绘制大量阵法,但凡闲下来便会抱起纪沉关,用面颊贴贴他婴儿肥的脸,孩子不笑,她却先笑得格外开怀。

不知为何,每当她如此做时,玄微心中亦会生出几分堪称温情的暖意,这平平无奇的女子也变得与众不同。

玄微解释为他在与纪沉关分享感官。

凡界的婴童,对母亲总是有着天然的依赖。

纪沉关的小段童年是在天渺宗度过,他的母亲原是宗内书阁的侍者,机缘巧合下与宗主不喜的庶儿子相识相爱,生下了这个孩子。

玄微默默体会纪沉关在宗中所受的排挤,这凡间宗门倒是与九天有极高的共性,连小小的孩子们也学会看出身看眼色,往往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不对……玄微想,九天怎该与凡间一个样子。

为此他消沉思虑许久,兴许是幼年纪沉关单纯的情感影响了他,玄微的心弦常被拨动,有次甚至想要捏诀去罚人。

可他干预不了纪沉关,眼前所见,均是过往已发生过的场景。

纪沉关的启蒙比同龄的孩子要慢上一些,但他的母亲会一字一句引导他开口,手把手教他写字。

起初他也会因在外受了欺负而扑到父母怀里哭泣,后来便不再这样做了,因为谁也帮不了他,徒然让他们难过罢了。

这样一只闷葫芦,离群索居倒也不如何引人注目,等到要去宗门内学堂的年纪,他也终于要融入天渺宗。

四五岁的正是小嘴叭叭叭个不停的时候,纪沉关也不例外。

他像是要把憋了两三年的话全都讲出来,逢人便想与之交谈,可真正愿意听他想法的又有几个。

于是他找宗门里的灵宠灵兽们聊天,聊一个时辰给一块肉干,偶有一回,教他的老师听得了他与灵兽的对话,在讲堂上盛赞其有慧根,孺子可教。

这样的夸奖并未为纪沉关带来好处,宗门里的灵兽们也开始见他绕道走。

直到有只灵兽在主人的命令下咬了他一口,纪沉关便放弃了找灵兽谈天的想法。

他的胳膊伤得并不重,那只看似凶猛的灵兽根本没有咬合牙齿,只是用牙尖轻轻磕了下他的皮肤,留下个小血洞,看似流血吓人,实则很快就好了。

咬他的那日,威武灵兽的眼里,淌出了豆大的泪水。

尔后纪沉关只能对着花花草草讲话,被传出有某种天生癔症。

他把花花草草飞禽走兽当做人,将桌椅板凳也认做朋友,他对他们介绍母亲给逢的布偶,母亲说这是狐狸,纪沉关说这是猫咪,叫做小黑。

女子便依着他,摸他的脑袋说,你可要保护好小黑啊。

纪沉关就用力点头。

然而纪沉关谁也没保护好,其中也包括他的母亲。

外界的传闻纪沉关很难打听到,玄微亦感到深切的焦灼。

作为仙尊,九天所有的消息都能靠月灵打探到,可对于这样一个稚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到。

只是接连听说,父亲被长老们认可了,母亲要与之和离,母亲和男子跑了出去,父亲将迎娶新的妻子。

每桩消息都像是晴天霹雳,只有更坏,没有最坏,无时无刻不是变故。

玄微厌透了这样的感觉,想必纪沉关亦是如此。

他见不到娘亲,被关在居所内不准再去读书,可山门外的哀哭声还是不时会传到这里,他抱着小黑缩在床下,恐惧到连附身的玄微都忍不住感到神魂的发颤。

短短半年内,他变成了天渺宗里最尊贵也最可怜的人。

天星阵将要升起的那夜,母亲像是话本里无所不能的神仙,回到了他的住处。

她问他怪自己么,纪沉关哭得稀里哗啦,摇头说不怪娘亲,只有娘亲和小黑对我好,娘亲不要走啊。

女子比从前沧桑太多,面颊上还有新伤,纪沉关用软帕子轻轻替她擦去血迹,用自学的水诀给她治疗。

女子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说:以后小黑陪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母亲要去哪里啊?”

“去月亮上,你一抬头就能看见。”

可这样的哄孩子的话已哄不到纪沉关了,他死死拉住娘亲,不让她走。

女子的神情痛苦又恍惚,天星阵内祭祀的亡灵仿佛在撕扯眼前的幼子。

她惊慌失措地抱住纪沉关,许久后才慢慢平复下来,她喃喃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又说这苍生天下,若有能力焉能不救。

玄微看得出这女子被人命困住,这也许本不是她的过失,但碍于信息量太少,玄微也不能做出判断。

理性告诉他人之多面,最喜作茧自缚。但当纪沉关的母亲离开时,纪沉关中术法昏睡过去,是玄微在替他叫住她,不想让她走。

再之后,丧讯是由即将当上宗主的父亲亲自告知。

半月匆匆而过,纪沉关从住处望到系满宗门各处的红绸,再半年,他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又半年,他被测出水风灵根,宗主送来了昂贵的笔墨纸砚与灵宝,他重新回到书院。

他夜夜惊慌失措,把小黑抱在胸前,但不久后小黑就被学堂里的人剪烂扔到了水渠里,他们笑话他是个女娘子成日里玩这布头偶。

纪沉关沉默不语地站起身,二话没说给了对方一拳。

这是他头一次与这群人动手,没打输,却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在书院用以惩戒弟子的小阁内,被他弟弟纪恪放入的群狼术灵撕咬。

玄微按耐住结束这个幻境的念头,他所见过的血腥残酷的场景远盛眼前,可此时他与纪沉关通感,那强烈到足以没顶的恐惧教玄微感到窒息。

他以手抵住自己的喉咙,那里竟也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便是在此之后,纪沉关有了口吃的毛病,古怪的是纵然有多少灵丹妙药也无法治愈,同年纪恪重病,纪沉关也就彻底无人问津。

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也并未再在宗内留上太久,九岁那年,宗主以他身体不佳要外出修养为由,将他送离了这里。

一叶小灵舟于深冬自天渺宗出发,半途被不明法器击毁。

纪沉关在急剧的飞坠中有一刹的念头想要就此作罢,可那汹涌的仇恨令他在坠地前招来了风。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触地的瞬间失去了意识。

玄微的意识尚还清醒,他从纪沉关的躯壳中望向阴云压顶的天空,灰暗的天色教人生意全无,凄清的芦苇像是送葬的白钱,湖风过处湿冷得彻骨。

这样渺小的人啊,玄微想要以神力切换入下一幕中。

怎会……玄微惊觉,自己竟不能操控这幻境。

为何会这样?玄微心头生出翻涌的情绪,他结束不了这画面,即使知晓纪沉关肯定活得下来,却还是被他身体渐渐流失温度的体验所影响。

视野慢慢昏沉暗去,天顶云后浮出一轮薄冰般的月亮。

原来从人界望月,竟这般的遥远缥缈。

濒死的错觉让玄微略觉不适,即便往日有过类似的知觉,他尚能用神力封印感知,而今却不得不完整的体会。

向来喧扰的人界,也会安静到这个地步啊……

耳边明明有风掠过湖水和芦苇的摇晃声,却为何比九天还要静。

静到仿佛只能慢慢地在泥土中腐烂。

“喵啊——喵喵——喵呜喵啊——”

一连串含糊又轻微的喵叫伴随拖曳声,自草丛后传来,像是有什么生灵在咬着东西哼歌。

玄微在神识中睁开了眼,肃杀的朔风将白芦吹得漫天飞扬,几乎要迷住他的眼睛。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