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那个女巫(159)
“是的,我不会记错的。”蕾娅点点头,看向了窗外,“我从自己的房间往外看,也能看见差不多的景色,还有一匹和它长得很像的小马,是两个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是谁?”那声音问道。
“这是哪门子的问题?”蕾娅鄙夷地朝头顶瞟了一眼,“我是蕾娅·塔维斯啊。”
“你是蕾娅·塔维斯吗?”那声音似乎就愿意往蕾娅最厌烦的地方发起攻击。
“难不成你是?”蕾娅不耐烦地说道。
“我不是,”那声音笑了笑,“但你也不是。”
“什么意思?”蕾娅站起来,不再去看那份契约,“你想说什么?”
那声音不再回答。
空气中忽而被塞进些泥土与青草的潮味,蕾娅扶在桌上的手一空,瞬间天旋地转。那些图书和报纸被狂风飞卷到空中,书页被撕扯、切割,如破碎的蝴蝶翅膀般制造出满是油墨味的漩涡。
窗外的橡树与小马如沙粒般消散,屋顶被掀起,砖瓦落下,墙面开始扭曲、变形,就像浸水的油画,一点点消融。
蕾娅再一次陷入虚无的白昼。
一滴水落在她的额头上,冰凉刺骨。
她抬头去看天空,却只看到落下的雨珠,看不到酝酿它们的团云。
突然,她的脚底传来一阵痛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想离开,却不知往哪里逃跑。她以为自己已经抬起了腿,却发现自己一直被困在原地。
开始是一枝绿芽,随着雨水的滋润,绿芽生长、蔓延,纵横穿插,相依相伴。那些藤蔓宛若灵活又阴毒的小蛇,顺着蕾娅的腿向上攀爬。渐渐地,她的整个身体都被绿蛇占据,它们如擒住猎物般缠绕、紧缩,在各处开出红如鲜血的小花,就像从口中吐出的信子。
蕾娅费力地呼吸,却只能吸进大量的雨水,窒息感再次袭来。
“你真的不打算留下吗?”那个声音比之前更加响亮,“留下,你就不必活得那么辛苦,不必与人争辩,不必胆战心惊。留下,你就能摆脱恐惧,逃离死亡。”
“我为什么要逃离?”蕾娅挣扎着说道,“我厌倦了逃离,我不想逃跑了,凭什么要逃跑的是我?”
“你不惧怕死亡吗?”那声音问道。
“我害怕死亡,但有些东西似乎比死亡更值得恐惧。”
“那是什么?”
蕾娅偏过头,望着仍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的羽毛说道:“一个牢笼,一条锁链,一扇永远敲不开的门。当我垂垂老矣却壮志未酬,究其原因时,我会想到我的无能、我的软弱、我的懒惰。但我不能承认,也不能让此成为现实——我的失败源于我是个女人。”
“你对你的出身感到不满吗?”那声音充满了戏谑。
“不,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生来是一个女人而感到不满。”蕾娅说道,“我痛恨的不是我的同类,更不是我自己。我痛恨的是针对我们的敌意,那不是一击致命的尖刀和利刃,而是慢性毒药,成百上千年地啃食着我们的身体,要我们无止境地纤瘦、白皙,无底线地蒙昧、愚蠢,要我们做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一个不幸的开端,自然会迎来不幸的结局。”那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一点点朝蕾娅挤压而来,一只无形的手再次扼住了她的咽喉。
完整的记忆涌入蕾娅的脑海之中,那些笑脸,那些眼泪通通在此刻呈现在她眼前。
“这不是我的结局。”她气喘吁吁却又坚定不移地反驳道,“这不是我坚持到现在的意义。放开我,让我回去,我有事要做。”
“即使你会堕入黑暗,孤身一人?”
“我从来不是孤身一人,”蕾娅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颜,“她们在等我。”
“既然如此,那么如你所愿。”那声音不再纠缠蕾娅,它向后退去,渐行渐远,红花枯萎,那些绿蛇也爬回地面,“回去吧,愿你的羽毛笔能写出你想要的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蕾娅再次睁开眼,还是和久违的重启时一样的场景——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帷幔,同样趴在床边、泪眼婆娑的安娜。
“小姐,你终于醒了,我真怕你再也醒过不来了。”安娜把脸凑过去,贴了贴蕾娅的脸颊,惊喜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安娜?”蕾娅用力地揉着太阳穴,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溺水了,小姐。”安娜愁眉苦脸地说道,“是老爷把你就回来的,你呛了很多水,米勒医生说,再晚些就就不回来了。”
“梅丽尔老师在哪里?”蕾娅问道。她现在脑子里只有这个问题。
“她……”安娜急忙捂住了嘴,“小姐,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哦!加拉德小姐回来了,这个消息你还不知道吧?她来看过你,还给你喂了药。”
“我问你梅丽尔老师在哪里?”蕾娅制止了企图转移话题的安娜。
蕾娅还没从刚才的白昼中缓过神来,她眯着眼,与安娜四目相对。
“小姐,”安娜沮丧地移开了视线,悲苦从她的脸上绵延开来,“汉莫夫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第123章
梅丽尔浮起来了, 尽管她脚上绑着一个铁球。或许是在她挣扎时,绑铁球的绳子脱落了,又或者, 是有人趁乱故意解开了那条绳子, 任由她在溺毙之后,还名声尽毁。
总之他们盖棺定论, 认为梅丽尔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女巫。
他们没有再给她辩驳的机会, 直接在恩杜尔河畔宣布了她的判决结果——死刑。
那根羽毛,蕾娅还是没能握住。
蕾娅不理解, 梅丽尔曾说过, 神的孩子都是善良,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如此粗暴地对待梅丽尔, 是因为认定了她已不是神的孩子,还是说所谓善良只是针对同类,而如梅丽尔一般的女人并不属于神的孩子, 她们顶多是神的孩子身体里的一根肋骨。
折断一根肋骨,神的孩子不会有性命之忧。事实上,神的孩子甚至不会感到疼痛。
蕾娅从床上跳起来, 她要到恩杜尔河岸边去,就算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死气沉沉。
沃里安守在她的卧室门口, 艾琳诺和乔森坐在楼下, 蕾娅不得不又使出她的翻窗绝活,才得以从家里逃脱。
蕾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河边的,她只知道秋风扑到她脸上时, 是那么地不留情面,仿佛她的脸只是一块粗糙坚硬的树皮。当尖刀在树皮上留下划痕时, 没有人会认为树也有痛觉,树也会因此流血流泪,树也是生命。
令蕾娅没想到的是,她到时,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是瑟琳娜。
她们打了个照面,互相点头致意,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
巫术的阴谋被捣毁,又一个“女巫”被裁决。人们不再提起梅丽尔,就像她从未来过马勒斯顿,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镇里的人烧毁了很多梅丽尔的东西,那些人还在梅丽尔家里掠夺破坏,又不依不饶地在她家门口站岗,把每个但凡流露出一丁点同情的人都啐得远远跑开。但蕾娅和梅丽尔还是希望这里能留下点什么。
她们站在河边吹了会儿风,随后便开始在河边的芦苇地里低头寻找。
哪怕只是一小根头发丝,一个指甲盖,她也要把它们带回去。
蕾娅找得很细致,甚至还掘开了大部分的土。但无论怎么努力,她也只找到几片带血的布料。
梅丽尔的尸体已经不知道漂往何处。她的老家不在恩杜尔河沿岸,里奇城的喧嚣也只会让她藏在一艘艘渡轮下。只要人们选择遗忘,那让这个女人彻底消失根本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