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176)

盛灵渊手里把玩着一块碎铁片,铁片上,剑铭“彤”字若隐若现,一角挂了刃,吹毛断发的剑刃在他灵巧的手指间来回刮过,连道白印也不留,他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声音说:“阿云,你是‘天耳’,了不起,可世上也不止你一个炼器大师,是谁告诉你,你可以以此来要挟朕的?”

宣玑愣愣地看着他,才不过一两年的光景,与当初那个朝堂上被百官逼迫到束手无策的少年天子相比,他似乎已经脱胎换骨,眉目间有一股喜怒无常的阴冷,让人望而生畏。

“至于赤渊,区区火鸟去得,朕便去不得么?朱雀是你等的神鸟,不是朕的,就算来日掀了所谓神鸟祖坟,想来它们也不至于活过来啄我两口,是不是?”盛灵渊弹了弹手指,逼迫老毕方抬起头,“敢跟朕谈条件……勇气可嘉——来人!”

候在殿外的侍卫们冲了进来。

“高山王子犯上,”盛灵渊懒洋洋地往椅子一靠,挥挥手,“去,请这二位到天牢一游,醒个盹。”

侍卫们利索地把人拖下去了。

宣玑落在地上,三千年后的眼和三千年前的眼重叠在一起,茫然地看着盛灵渊。没有共感,他忽然就不知道盛灵渊在想什么了。

盛灵渊站起来,一身的华服,却被他穿得清冷如水。

他的目光穿透了宣玑,瞥向窗外日头,对旁边内侍吩咐:“宣宁王。”

内侍犹豫了一下:“陛下,宁王今日称病告假……”

盛灵渊掀起眼皮:“哦,他断气了吗?”

内侍把腰弓到极致,不敢再做声,对折着倒退出去,一溜烟地跑了。

宣玑的手指无所适从地动了动,终于落寞地垂了下来。

他挡在那人面前无数次,此时却再也够不着对方一片一角。

他保护不了他的陛下了。

陛下君临天下……似乎也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宁王就是陈太后长子盛唯,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他是武帝盛潇唯一一位同父同母的亲生兄长。

除了盛潇,平帝膝下还有六个儿子,除了第一次赤渊之战时年纪太小的盛唯之外,都已经死在了妖族的铁蹄下。因此宁王盛唯还是他唯一一个在世的兄弟。

宁王温温柔柔的,天性疏淡,不爱人多,也不爱操心,是一棵资深的病秧子。病秧子年年看着要死,一直挣到了快要而立之年,也还在人间磨蹭着不肯上路。

平时毫无存在感,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唯独前些日子,他突然办出了一件荒唐事——纳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这倒也不算什么,最多让别人笑话他病秧子还好色。只是他转头就自作主张地上奏皇帝,要给这不知道哪来的村姑封夫人。盛潇反正不嫌兄弟荒唐,一口答应,太后事后得知,气得差点抽过去,王妃天天在家以泪洗面。

宁王挂着一张准备入土为安的脸,病病歪歪地来了,先在门口施展了一通繁文缛节,没表演完,就咳了个肝肠寸断,似乎打完招呼就要启程见先帝了:“陛下……咳咳咳……臣……”

盛灵渊也不叫起,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微云把毕方族长带回来了。”

宁王“抚膺长咳”咳到一半,噎住了。

盛灵渊:“你指使的。”

这不是个问句,宁王额角冒了汗,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臣不……”

“我懒得同你掰扯,”盛灵渊再次打断他,“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跟我说,下次不要这样拐弯抹角,你不知道微云是个脑子不转弯的铁匠吗?他跟那毕方族长两个废物,一个说要去赤渊给我取朱雀骨,一个说要给我修复断剑,刚才就跪在你现在跪的地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挟我放他们一条生路,宁王,你告诉我,我该回答什么?”

宁王脸色一变,脱口说:“这蠢材……”

盛灵渊冷笑。

宁王不敢咳了,义正言辞地说:“高山王子恃宠而骄,实在不像样子,竟敢挑战天威,说得……说得什么混账话!臣这就替陛下去教训他。”

盛灵渊冲他弹了弹手指,示意他滚,宁王松了口气,连忙爬起来往外滚去。

正当他快要走出书房的时候,盛灵渊忽然又缓和了语气,亲切地出声问:“对了,大哥,新娶的嫂子还好吗?”

宁王叹了口气:“她……她有身孕了,家里人多眼杂,我把她安排在别院了。”

盛灵渊“啊”了一声,笑道:“喜事,那可要恭喜了。”

宁王抬起头,这关系诡异的兄弟两人隔着大半间书房相望,正面看他俩长得不太像,但侧脸的轮廓又仿佛是如出一辙,昭示着至亲至疏的血缘。

盛灵渊端起茶碗:“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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