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3)

紧接着,他撞进了地火岩浆中,岩浆表面有一个硬壳,但他的肉体实在太结实了,从万丈高崖上砸下来,居然没碎成渣,撞断的脊梁骨打了个对折,火焰高高地扬起,旌旗似的,融金化玉的地火开了个口,一口将他吞了下去,继而又炸开,将他喷回半空。

至此,他依旧没有死。

假如一个人能活生生地体验一回挫骨扬灰,那么尘世中种种所谓“刻骨铭心”,就都成了浮在石头上的灰。

在这样的反复折磨下,他一生的来龙去脉、喜怒悲欢,都随融化的神智一起,被大火熬干炼化,直到……他逐渐忘了自己是谁,被惊动的岩浆才重新平静下来,他那怎么也烧不完的残肢缓缓下沉。

终于,要结束了。

齐武帝盛潇,平帝之子。

平帝为妖族所害,战死赤渊,及生,潇代立为帝。少时坎坷颠沛,年二十三,斩妖王于永安城下,改年号启正,复国平疆、功比五帝、残虐嗜戮、颠倒纲常。享国二十一年,自戕于赤渊地火,尸骨无存。

又十年,地火灭,赤渊平,文帝削界碑,立武帝陵。

沧海桑田,千秋过后,赤渊的灰烬上长出了茫茫林海。

赤渊大峡谷的原始森林成了景区。

嗡——

什么声音?

大地深处传来模糊的、让人不安的呓语,越来越鼓噪、越来越近。

好吵……

他的意识被那些吵闹的杂音强行唤醒,知觉背叛了意志,沉寂了千年的感官贪婪地伸出触角,疯狂地吮吸着周遭每一个鲜活的细节,整个噪杂的世界不由分说地向他涌来,顺着他的六感涌进了识海——泥的触感、土的腥气、风声、落叶声、脚步声、人声……

人声?

他疑惑地想:“这里怎么会有人?”

这疑惑一闪而过,随即,更多的疑问随着他复苏的意识浮起来:“这里为什么不该有人?这是什么地方来着?我……我是……”

我是谁?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试探着挣动了一下,耳边传来“啪嚓”一声脆响,风掠过了他的额头,他猛地睁开眼,被阔别已久的阳光晃出了眼泪,然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口棺材……的碎渣里。

“哦,”他在棺材渣里沉思了片刻,冷静地得出结论,“我可能是诈尸了。”

第2章

永安市城郊,西山自然保护区。

两场秋雨过后,山坡上的红叶就掉得差不多了,傍晚游人寥寥,除了山顶小庙里寂寞的暮鼓,周遭就只剩下了风声。

天已经很凉了,但一路上山,宣玑还是出了一身热汗——前头老肖走路太快,脚底下就跟滚着俩风火轮似的。

“我说肖主任,咱能假装优雅一点吗?你也让我欣赏欣赏贵山头的美景!”宣玑从兜里摸出一根电子烟,往嘴里一插,含含糊糊地说,“我都怕你一步迈不好当场劈叉。”

“别废话,安顿完你,我还得去黄局那开会。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狗屁事没有,一天到晚就知道游手好闲,快点!”肖主任大名叫肖征,制服穿得一丝不苟,眉目锋利、面部线条干净又凛冽,透着一股子严谨的精致,冷冷地别了自己同伴一眼,他拾级而上,走景区员工通道,进了山顶小庙那“游客止步”的后院。

后院有一口井,绕井口逆时针转三圈,旁边的青石地砖就缓缓往两边分开,露出一个供一人通过的地道,台阶打扫得一尘不染,两侧墙壁上挂着细碎的灯,光照充足,又不刺眼。

在里头走了约莫有五百米,两人就又回到了地面,进入了一片密林。

宣玑的脚刚踏入林中,周围就忽然起了浓雾,能见度迅速降到了一米以内。接着,一道白光从林间射出来,在两人身上扫过,林间传来一声轻响,有个机械音说:“身份验证通过,请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隆隆”声响起,地面忽然动了。

宣玑毫无准备,不由得往后仰了一下才站稳,他吹了声口哨:“验证不通过会怎么样?”

肖征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就永远也别想从雾里出去了。”

林间地面像一个大传送带,载着两人在迷宫一样的浓雾里穿行,跟无数植物擦肩而过,把他们送往未知的世界,就在宣玑快被那些动来动去的树晃花眼的时候,地面消停了,肖征说:“到了。”

浓雾散尽,宣玑眯起眼,仰头看着面前恢弘的建筑,好一会,才缓缓吐出了薄荷味的白烟,发出一声赞叹:“排面!”

只见那大楼高耸入云,外头两排卫兵,齐刷刷地站着,正门口的国徽下悬着“国家异常现象与特殊物种管理防控总局”的牌子,地面铺着汉白玉砖,上面画着一条神气活现的金龙。两人往里一走,地砖上的金龙就倏地动了起来,石砖微震,接着,遥远又肃穆的龙吟声响起,龙身上金鳞闪烁,威严又优美地从他们脚下游开,让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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