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627)

他回想自己这一生,姜雪宁的确算他一任旧主,可拢共也就办过那么几件事,真论交集实则不多,对方怎会对他之行事,如此了如指掌?

而且……

他咬紧牙关,死死瞪着她,声音似滴血一般从喉咙里出来:“姑娘答应过的!那封信!你明明允诺过,只要我肯为内应,出手相助,便不计过往,饶我一命,也放过幺娘与她腹中的孩子!”

姜雪宁怜悯地看着他:“所以你竟信了?”

这一瞬间,周寅之面色铁青。

姜雪宁却只是抬起头来,看着这道已经大开的城门,想世人很是荒谬,慢慢道:“也是,我这样的人在周大人眼底,当是良善好欺,所以一旦坏起来骗人,反倒不易使人相信。”

她想,时辰也不早了,还是不要耽搁后面的大军入城。

于是便向一旁的剑书伸出手去。

剑书将剑递向她。

她几乎从未握过刀剑,那锋锐的长剑自鞘中抽离,仿佛将人性命的重量都压在剑锋之上,沉沉地坠着人的手腕,天光一照,寒光四射!

周寅之要挣扎。

但左右已有兵士上来将他死死摁住。

姜雪宁持着剑,有些吃力。

谢危便走上来,手掌覆盖在她的手掌之上,帮着她将剑紧握,只朝着周寅之脖颈递去,轻轻笑了一笑:“我教你。”

那剑锋瞬间刺破了皮肤。

周寅之一双眼已经赤红。

死亡临近时,他只有一腔强烈的不甘,困兽犹斗似的大声嘶吼:“我便是杀了尤芳吟又怎样?这是皇命!你们举兵造反,权谋诡计,甚至刀下亡魂,哪样又输给我周寅之?!有什么资格杀我!”

姜雪宁从未杀过人。

她几乎是被谢危的手带着,将这柄剑递出。

然而在对方这质问乍起的瞬间,一股戾气却陡然滋生出来!

她原本有些颤抖的手指,竟然将剑握紧了,用力向他咽喉处一送!

鲜血顿时迸溅,甚至从周寅之口中冒了出来。

他张大了嘴想要说什么,可刺破的气管只能发出斯斯的模糊声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死死瞪着一双眼!

姜雪宁猛地拔了剑,眼眶已然发红,一字一句冰冷地道:“我曾说过,若是行恶,莫让我知晓。天下权谋诡计者甚众,可你最不入流!没有一样手段上得台面,连个枭雄都算不上,只配作那蝼蚁不如的宵小!没有人想杀你,是你自寻死路。”

周寅之终于记起,许多年前,她的确是说过这样一句话的……

可已经晚了。

鲜血淌得多了,身后摁住他的人将他放开,他便一下面朝地地倒下,眼底竟涌出泪来,竭力地向着姜雪宁伸出手去,张口要说些什么:“幺、幺……”

姜雪宁听出他是要问幺娘。

可是她的心里一点怜悯都没有,异常冷酷,不过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没有搭理,扔了剑,便从他旁边走过。

对一个人来说,最痛苦的死法,便是直到他咽气,也不能知晓心系之人的安危!

当日尤芳吟遭受了多少,她今日便叫他如数领受!

第242章 亡魂归来

大开的城门口, 周寅之渐渐停止了淌血的尸体,倒伏在道中,在掀起的漫天黄土烟瘴中, 隐隐然拉开了一道血腥的序幕。

燕临一挥手, 大军入了城。

姜雪宁从城门外走到城门内, 那些熟悉的街道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从前世到今生, 依稀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没有一家开着的店铺, 要么房门紧闭, 要么破败狼藉,哪里还有往昔一朝都城繁华地的盛景?

很久以前, 就是在这条长街上, 燕临意气风发, 带着她纵马驰过灯会;尤芳吟笨手笨脚,想看个荷包, 却撞翻了人家的摊铺;沈芷衣去鞑靼和亲时, 那看似欢喜实则悲切的队伍,也曾蜿蜒自城中流淌过;谢居安也还在韬光养晦,为了一根琴弦, 几块好木,从自己的府邸背着手走去幽篁馆找吕显……

一切从这里开始,也终将在这里结束。

她以为杀了周寅之,报了仇, 当很痛快。

可好像并没有。

站在这条长街上,眼看着那一列一列向前行进的兵士, 姜雪宁心里生出的竟然是一种空茫,好像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又该往哪里去。

谢危就立在她身边,陪她看着,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姜雪宁突然问他:“你呢?”

谢危回首:“什么?”

姜雪宁道:“等报完仇,你要干什么呢?”

谢危望着她,久久没有回答。

二十余年的厚重执念,身世颠覆的血海深仇,倘若一朝得报,他会感到快慰吗?

又或者,与她那突如其来的感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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