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593)



白宝琦尚且心存怜悯,任午初却认为这种同情没有必要。

投机是一种危险的游戏,敢于投机,就要能承担损失。如果之前的橡胶股灾未能给这些人一个教训,就借这次机会给国人好好“上一课“。天上不会掉馅饼,即便掉下来,也要仔细想想,里面的馅料是不是有毒。同时,也可敦促政府尽快出台证券法等多项法律法规,进一步整顿规范金融市场。

“华夏人的亏不能白吃,总要让这些洋人自食恶果。”

任午初在南行之前,主动联系了几名好友,他们大多有留学背景,却并未在政府中做事,不是回到家乡创办实业,就是闲云野鹤籍籍无名。

“国将有难,诸君尚能安枕?”

之前这些人安枕与否尚不可知,接到任午初这封电报之后,想要继续安枕,则不再可能。打点行装奔赴上海,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多年未见,却不见生疏,其中两人曾是任午初的同窗,见到任午初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人给了他一拳,拳头打在肩膀上,并不怎么疼,看到任午初“狼狈”躲闪的样子,众人均是哈哈大笑。

往日熟悉的的面孔,多已染上尘霜。

他们曾怀抱共同的梦想,救国救民,挽救国家于危难,当权政府却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从清末到民初,他们所学无用武之地,抱负不得施展,许多人的壮志雄心都在这一次次的失望中被消磨,仅存一丝念想也已深埋心底。

任午初的电报让他们重燃希望,他们尚未老朽,正当壮年,怎能意志消沉的度过余生?

“诸位,洋人欺我华夏无人,如此拙劣手段,可笑至极!”任午初站在众人面前,“何不与任某共手,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烈阳兄,”一个身穿洋服,脸上还留着两撇漂亮小胡子的男子笑着说道:“能否好好说话?如此文邹邹,小弟不习惯啊。”

任午初哽了一下,其余人再次哈哈大笑。

笑声中,众人已达成共识,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在自己的国家耀武扬威,真当华夏无人?

笑声传出门外,宋武在门前驻足良久,神色不变,目光却愈发坚定。楼逍的人又如何?只要目的相同,有何事不可为?

一张大网已经张开,静等对手落网那一天的到来。

身在局中的国人,却根本没有察觉这股汹涌的暗潮。大量的投机者,仍在不断的涌入交易所。

但是,还不够。

没有得到足够的利益,外国势力不会收手,在他们全部深陷网中之前,任午初等人也不会拉网,双方都在蛰伏,在等待,比耐心,比谁更狠。

博弈已经开始,没有硝烟的战场,战斗依旧惨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挤在证券交易大厅的投机者,他们握着拳头,紧张的等待着每一个消息,每每传出的都是好消息,大厅里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刻。

在“狂欢”的背后,却是张开了大口,企图吞噬他们的外国银行和投机者,以及正与其搏杀的任午初等人。

李谨言接到任午初发来的电报,不用看,就知道是“要钱”的。

看着上面的数额,李谨言也不由得肝颤,虽说对任午初有信心,能被任午初请来“共事”的也绝不是等闲之辈,可这么多的钱撒出去,却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没人会不肝颤。

咬咬牙,这不是他自己赚钱赔钱的问题,就算肝颤,这些钱他也必须拿!

不只是李谨言,包括廖家,南浔顾家,张家,以及随后知悉内情的南北巨贾都各尽所能,宋武也从他手下的经济区调出一部分资金,如此汇集起的资金,方才勉强能和对方打个平手。

1916年初的上海金融市场,势必掀起一场风暴,外国投机商和华夏势力绞杀在一起,没人能预期结果会是如何。

惟有一点,那些至今仍沉浸在发财梦中的华夏投机者,注定将成为这场交战的牺牲品。

当最后的钟声敲响,又有多少人会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在证券大厅中,有一张李谨言十分熟悉的面孔,李锦书。

她和周围的人一样,表情激动,满脸通红,从关北带回的五百块大洋,已经全部变成了手中的几张纸,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与她同时进场的许逸文却已经有了退意,他比李锦书的社会阅历丰富,庚戌年的橡胶股灾,许家也险些栽了个大跟头,从最初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之后,再看眼前的一切,竟然是格外的“熟悉”,这让许逸文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脑袋里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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