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家的小娘子(274)

他无力地倚在母亲怀里,难受得流眼泪。

“不哭……”太子妃克制着哽咽,温声哄着他,“元晰不哭,病会好的。”

但元晰疲倦地摇了摇头:“我不要。”

太子妃微愣,元晰虚弱地望着她:“母妃,我累,我不想读书了。”

太子妃木然。

“我想出去玩……”元晰声音沙哑,但竟然笑了,“我刚才,梦见放风筝了。张大人带我放风筝,母妃带我喂鱼。”

“元晰……”

太子妃忽然心慌意乱,这种心慌意乱在元晰病重的这些时日里都不曾有过。这些日子,她悲痛、她担忧、她恨,她恨太子不成器,恨太子宠爱的妾室让元晰染了时疫。

可这种心慌意乱让她自责,让她突然觉得是自己错了。自己不该去向太傅开口,也不该让父皇动废太子立太孙的念头。

都是因为她,元晰才这么累。

“……母妃,我还困。”元晰迷迷糊糊地又说了一句话,然后扯了个哈欠。

太子妃搂紧了他:“困你就睡……咱不读书了,你安心睡。”

但元晰忽地说了句让人心悸的话:“母妃,我听说,时疫会死人?”

太子妃眼中一酸,连忙避开了他的目光。她拍了拍他,道:“是……元晰害怕吗?”

“不,我不怕。书上说,人都有生老病死,既然都有,我就不怕。”然后元晰深深地缓了口气,“可是,如果我死了,妹妹是不是也要被催着读书?我不想让她也那么累,我想让她像现在这样,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他说着翻了个身,侧躺在太子妃膝上,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我不想让她也那么累。我再睡一会儿,就起来读书。母妃请张大人先进宫来……”

元晰一边说着,声音一边渐渐地弱了下去。太子妃神情恍惚地拍着他,听着他的话说完,只余均匀的鼻息,然后那鼻息也渐渐地弱了下去。

他才刚五岁,

他才刚刚五岁。

太子妃的心神一分分下坠,一分分变乱,一分分抑制不住,然后变成一滴滴眼泪流下来。

她低下头,看到元晰嘴边依稀挂着点笑,想陪着他笑,却又越哭越厉害。

洛安城中,丧钟敲响。

钟声遥远而宏阔,仿佛从仙境撞来,一声声地击荡在人间。

于是大街小巷都安静了,人们停下脚步怔上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皇宫;

三省六部的官衙中也安静了,官员们惊诧地停下手中的事务,犹如丢了魂魄一般,木然对视。

吏部大堂内,几人都不觉哑然,静了半晌,下意识地奔向门口。

“元晰……”谢迟茫然地抬眸远望,可眼前自然只有熟悉的街巷。

谢逐的声音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没有人敢相信,大齐唯一的皇孙,尚未长成的储君,就这么没了。

“元晰……”谢追在脑中的嗡鸣中呆滞良久,然后眼泪流了出来,溅落在朱红的门槛上,像一滴鲜血缓缓流淌。

整个洛安城,自此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悲痛。

虽然皇孙还没有立为太孙,他的离世更远够不上国丧,虽然他是一众宗亲中的晚辈,按礼数长辈们也不用为他做什么。可大多数宗亲还是不约而同地斋戒起来,也有许多人闷在府中抄起了经,各自表达着哀思。

勤敏侯府里,谢迟和叶蝉接连茹素了数日,他们原没和元显元晋多提此事,可两日之后,元显元晋也不愿意碰荤腥了。

叶蝉暗自心惊地询问元晋原因,元晋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知道,元晰哥哥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这样的悲戚中,腊月过去,正月到来。在原该喜气洋溢的新春佳节里,洛安城终于走过了元晰的尾七。

皇帝下旨追册元晰为皇太孙,葬入了自己的帝陵。在元晰入葬前的最后一日,太子妃崔氏在他的棺前跪了整整一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这七七四十九天的,但她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

皇帝还留着太子,原因再清楚不过。因为元晰没了,大齐唯一的希望又落回了太子身上。太子虽然不济,可也到底年轻,人们还可以盼着他再为皇帝添一个皇孙,成为大齐的储君。

崔氏知道自己身为太子妃,担着怎样的担子。可是,身为一个母亲,她不愿别的孩子再重蹈元晰覆辙了,不论是她生的孩子,还是太子的妃妾生的孩子。

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那个罪魁祸首早就该死。既然没有人动手,那便由她来。

她其实早已迫不及待,只是元晰刚去,她不愿他在奈何桥上见到让他不开心的父亲。

现下既然尾七已过,这件事就该办了。办完这件事,她就去陪元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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