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余味阑珊(11)

下车时一闪而过的人影却让我挪不动脚步。

是秦暮川,喝醉了酒,与三五个男人推推搡搡进了后巷。

城中居然还有人敢动秦暮川,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怎地。但想想那人也在这里,出阴招是他拿手好戏,这下秦暮川有的受,不过,活该倒霉,谁让他一个人不带还敢在别人地头惹那人渣。

不自觉走近暗巷,渐渐听见拳脚落在身体上的闷响,以及重物跌落的声音。

叫警察吗?这群人怎么会怕警察,只怕见了面要称兄道弟好好寒暄,再吆三喝四去喝酒打牌热闹一整晚,谁管小市民死活。

只能等,等到他们打得累了,够了,自然警告一番甩手走人。

我只是想不到秦暮川落魄自此,竟连几个瘪三打手都收拾不了。从前万军之中取将军首级的秦暮川怎会如此窝囊。

十五分钟后,巷子里只剩下秦暮川粗重的呼吸声。

而我呢,只能骂自己一声窝囊废,终究还是不忍心。

城中月光惨淡,落下剪影凄凉。

时光仿佛倒回初初相遇时,秦暮川正值落魄,一身伤,额角正流血,却倔强地扭过头不肯看我,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在孤儿院殷勤讨好的人群之外,微雨时节,如梦初醒,他的眼,似孤星闪耀。

这一幕因此永存心间,再也无法抹去。

我指着秦暮川,对祖父说:“我要他。”

那时的我多么勇敢,无惧无畏,无所顾忌,一身孤勇笑春风。

我笃定我爱的人必然爱我,可知世上谁有勇气有定力拒绝夏家长女,但谁料到果真遇上前世宿仇,今生克星,从此永无宁日。

充满垃圾腐臭的暗巷,他靠着涂满脏话的墙壁旁若无人地笑,仿佛天地之间唯他一人,寂寞苍凉海浪般席卷而来,笑的是沧桑变幻,人事轮转,半点不由心。

这样寥落的秦暮川我只见过一次,那是秦姗姗与夏桑榆的婚礼,我以为他自始至终爱着孤儿院中模仿老派电视剧结拜为姐弟的秦姗姗,然而她却做了我继母,从此相见不能相亲,每一次相遇都是锥心的痛楚,直到心成灰,梦成雪。那一夜,秦暮川抱着我哭,眼泪一滴滴落在我后颈,一阵阵灼痛,可叹那时我昏了头,竟更加心疼他,恨的只是秦姗姗,够不要脸,竟踩着我勾引我父亲,更逼死母亲。

那时秦暮川拧着眉对我说:“夏青青,你和我永远成不了一类人。”

现在明白一切不过是不爱你的借口,关于男人可笑的自尊心与掩藏的嫉妒。母亲说的对,永远不要去抬举男人,因他最终会甩开你,再去抬举别的比你年轻比你鲜□人。

云散开,月光沿着高墙倾泻而下,落在他灰败的面容上,掩不住眉眼间疲惫与伤痛,酒瓶依然护在怀里,仿佛那是全天下最不能丢开的宝贝。

而我应是大力神附体,搓搓手,一把扛起秦暮川,无奈他太长,我只能以拖的方式将他拖出后巷,耳边萦绕着一阵阵细碎低喃,说对不起,或是想念,一切言语都已经不再重要。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管他死活,我想是疯了,或是说,犯贱像月经一样,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特别想犯贱。

出粗车排着队在会所门口等客,司机大约见惯这样被扛出来的客人,但看我的眼神太过暧昧,事实如此,十几岁女高中生跟着酒醉的成熟男人,谁都有理由想歪。“师傅,麻烦你,洛阳道十二号。”

秦暮川喝醉酒一贯老实,上车不吵不闹,但最烦的是依着老习惯头要枕在我腿上才肯乖乖睡觉。

伸手掏出他钱夹,这男人却仰着脸,傻瓜似的看着我笑,“青青,你回来了。”

“回来个屁。”听他说话就有气,抽出两张,预备给车钱,又好奇,翻看钱夹里是否有他新女朋友靓照,意外找到一帧小相,红色底,两张茫然无措的脸紧紧靠在一起,未来无人预料,担忧恐惧却又无所畏惧。是秦暮川与我,偷偷在民政局结婚,九块钱换两张废纸,不想照片被他从结婚证上剪下来,上面还带着残缺钢印,光明正大收藏在钱夹显眼处。

翻过来是一排被磨损的钢笔印记,只依稀便认得清“永失所爱”四个字。

一时怔忡,千万种滋味在心头,最后只余一声叹息,人死了,大约什么都是好的了,从前的一切也都值得原谅值得爱。

死亡令一切完美,人,或是画作。

秦暮川仍在笑,眉目之间依然是从前翩翩少年,斜风细雨,牵手而行,仿佛从未曾变过,又似已面目全非。忽然间握我手,满足地塞进西装里,隔着衬衫薄薄衣料感受他跳动的心脏。一瞬间被他拉进过往,情人间细小动作自然而然,从前只觉得是习惯,今日却感动得要落下泪来。他闭着眼带一脸青紫淤痕,满足地笑,“你就是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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