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余味阑珊(6)

除却管理员,无人比我更熟悉樊山公墓,只因夏青青生母与外祖父都长眠于此,十年间每月初一十五必来探望,还有生日忌日国庆假期,从前总爱故作深沉,仿佛全世界唯我最忧伤,每每不远千里敢来此处透过稀疏梧桐叶四十五度角仰望老天爷,还要时不时落下几滴孤儿泪,仿佛是伟大老天爷前世倒霉透顶虐恋情深的某某小三。

公墓围墙并不十分高,最重要是高不过一侧不知名参天大树。

做做热身运动,撩高了白纱裙,呸呸,来点口水摩拳擦掌,女土匪横空出世,一蹬腿上树,猴子似的活溜,这副身体着实好用,十八般武艺都来得,一蹦三尺高,堪比斗战胜佛天蓬元帅。

总之远胜凡人,估计一掌能劈三块砖,斩首似切瓜。

攀上延伸入墙内的枝桠,一条腿已经跨在高墙之上,再缓缓放低身子,最后安全着陆,前头一群假装肃穆伤悲的人排列整齐,唱一出送君千里戏码,撕心裂肺无人赏,岂不可惜?

风吹来,梧桐沙沙响,亭亭已如盖。

我站在浓荫树影里,静静看锦绣棺椁昭显昨日繁华,不知是谁脑充血,未将夏青青尸身火化成灰,仿佛情意绵绵留她全尸落葬,坟墓比旁边众人多出好几坪,在城中公墓里显得如此封建迷信不和谐。教人第一眼看了,认定夏青青生前是个一人占俩座的超级大胖子,死后大字形摊开来住豪华坟墓,大约连棺材都要订做,不然找不到加加加大号。

我颓丧,这群莫名其妙的王八蛋。

几位主要人物齐齐上场,我一个个打量过去,顿时眼花缭乱,女人的脸都掩映在黑纱里,还要戴口罩,那个夏凝霜,你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有口臭吧。

秦珊珊破天荒卸下她的招牌烟熏妆,一张脸白里透着黄,该如何形容如此颜色,就是快要变成黄脸婆的趋势但是又还没有真正变成黄脸婆,我啰嗦了,但在此对天发誓,这是十年来第一次看见秦珊珊真面目,曾几何时我一度认为秦珊珊的烟熏妆是一层人皮面具,夜里下楼来喝水都是熊猫眼涟漪似的一圈又一圈,活见鬼。

她旁边自然是我那除了一张脸好看,其他考评全部为零的父亲夏桑榆,一行人哭得最凄凉是他,格子手帕镶花边,真服了他。

祖父坐在轮椅中,带着墨镜,一张脸除了面目表情依然面无表情,笑的时候手指头数的过来,有时好奇,家中除了我,谁还见过祖父笑。

如今是我自大,你看夏青青已死,他老人家依旧不动如山,分毫不减凄凉色。

夏知秋这混蛋也在,所有人他算最正常,煤球颜色贴身裁剪西装一套,浅灰色条文衬衫最顶端两粒扣永远不扣,更不要说领结领带,夏知秋永远处于随时要撕开衬衫热舞,高喊“来呀来呀快来看我胸肌”的风骚状态。

我勒个去,夏知秋这流氓恶棍混世魔王。

我一贯否认双胞胎有心灵感应这回事,但突然间夏知秋犀利回头,目光落在脚下婆娑树影中,令人下意识往后躲。

仿佛只这一眼,他已将我看透。

春醒,袭袭风中仍透着一丝丝的冷,原来是不知不觉间下起朦朦细雨,似针走锦缎,凤穿牡丹,细密针脚织一出蒙昧画卷,凄惘如此春。

棺椁落地一声沉闷响,抬棺人直起腰,这才看清,其中一人竟是秦暮川。只留给我雨幕中氤氲侧影,单薄而沉郁。

不过是看见他伸手往口袋里一摸,尔后颓丧低头,我便要当场落下泪来。

从前为逼他戒烟,不厌其烦藏起他所有香烟与打火机,到最后见不得他在戒烟过程中狂躁郁卒可怜模样,终于放弃,每天从抽屉里取一件塞进他衣兜,有时是烟,有时是糖丸,从此养成习惯,祈望他每天都有新惊喜。

这惊喜来源于夏青青,如此逼迫他每天至少想我一遍。

默然长叹,从前对他,可说是用心良苦,情深不悔。

而如今,抬起夏青青的棺椁,送她最后一程,又有什么意义。至多是他在心中安慰,终于不欠夏青青,那个爱他爱到失去自我的女人。

柳秘书推着轮椅上前,祖父捧一掊土簌簌洒落在棺椁。

尔后填埋,封顶,迅捷利落,片刻夏青青只剩下墓碑上傻笑的姑娘,那是十六岁时学生证上照片,黑白色,两只羊角辫,一笑露出十六颗白森森牙齿,左边还有一颗小虎牙,欢乐似傻瓜。

夏青青的岁月已不再回,微笑,愁苦,落叶归根,却无再萌芽之日。

此生轮回倒转,岁月流连,谁知我曾来过这世间。

胡乱摸一把脸,也不知是雨是泪,欲走,却发觉人影渐近,无奈睫毛都被眼泪糊成一团,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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