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251)

霜天殿太冷了,薛正雍带了一壶烧酒,自己闷了一口,又把羊皮酒囊递给墨燃。

“给你喝一点,但别跟你伯母说。”

墨燃没有去接,也没有动。

薛正雍叹了口气:“这个峰,叫啊啊啊,是因为那段日子,我也难受极了,心都像被挖了出来,整个人就在山上守着你爹,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大声地哭。我哭起来难听,总是啊啊啊地嚎,所以有的这个名字。”

他看了墨燃一眼,拍了拍对方的肩。

“伯父没读过几天书,但也知道人生如朝露,一眨眼就没影了。你就当明净是先行了一步,下辈子再当兄弟。”

墨燃缓缓闭上眼睛。

薛正雍道:“节哀顺变什么的都是空话,你要难过,就哭出来。要是不想走,就在这里多陪陪他。但是饭要吃,水要喝。一会儿去孟婆堂吃些东西再回来。那之后你要跪,我不拦你。”

霜天殿寂冷无声,偌大的寒室内,白绸轻轻飘摆,像温柔的手指拂过额前。

墨燃缓缓睁开眼睛。

依旧是记忆里的那种冰棺,昆仑玄雪铸成,棺身晶莹剔透,萦绕着丝缕寒气。

只是躺在里面的人,换作了楚晚宁。

墨燃说什么都没有想到,这辈子,在这场天裂里,死的人会是楚晚宁。

他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反应不过来。

面对这个人冰冷的遗体,居然没有太多的波动,没有仇人死去的喜悦,也没有师尊仙逝的悲伤。

墨燃几乎是有些疑惑地,垂眸瞧了楚晚宁良久,那个人的脸庞比平日更薄凉,如今当真是覆着一层寒霜了,连紧合的睫毛都凝着冰,嘴唇是青白的,皮肤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像是白瓷上细碎的胎裂。

走的人,怎么会是他呢?

墨燃抬手,去摸了摸楚晚宁的脸颊,触手很凉。

一路往下,咽喉,脖颈,毫无脉动。

再到手。

他握住他的手,指节已经有些僵硬了,但是感觉却很粗糙。

墨燃觉得奇怪,楚晚宁虽然指腹有细小的茧,但手心总是柔和细腻的,他忍不住细细去看,瞧见的却是皲裂破碎的伤疤,虽然已被擦拭过了,但创口却再也不会愈合,皮肉仍翻开着。

他想起薛蒙说的。

“他灵力透损,已与凡人无异,不能再用法术,也传不了音,只能背着你,一步一步爬上死生之巅的台阶……”

支撑不住了,站不起来了,匍匐在地,跪着,拖着,直到十指磨破,满手是血。

也要带他回家。

墨燃怔忡地喃喃:“是你背我回来的吗?”

“……”

“楚晚宁,是你吗……”

“……”

“你若是自己不点头,我是不会信的。”墨燃对棺椁里的人说,面目竟是平静的,好像笃信眼前人真的会醒来,“楚晚宁,你点个头。点头了,我就信你,我不恨你了……你点个头,好不好。”

可楚晚宁还是那样躺着,神情寡淡,眉宇冰冷,似乎墨燃恨不恨他,他根本不在乎,他自己求了个问心无愧,留得别人在世上惴惴不安。

这个人,活着或死了,都教是人恼,远胜过教人疼。

墨燃忽地嗤笑:“也是。”他说,“你何时听过我的话。”

他望着楚晚宁,忽然觉得很荒唐。

一直以来,他都因为楚晚宁瞧不上自己而生恨,因为楚晚宁当年未救师昧而恨深。

兜兜转转,这种恨绵延了十余年,却忽有一日,有人告诉他——

“楚晚宁当时转身离开,是不想拖累你。”

忽有人告诉他——

“观照结界是双生的,你受了多重的伤,他也一样。”

他灵流耗竭,他无力自保,他……

好,当真是好极了。楚晚宁什么都是对的,那他呢?

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像个丑角一样被耍的团团转,龇牙咧嘴挖心掏肺恨了这么久。

算什么?!

误会这种东西,若是短暂的,那就好像伤口愈合时粘上的一团污脏,及时被发现,清洗掉再重新涂抹膏药,是再好不过的。

但若是一场误会,续了十年二十年,困在网里的人在这误会里投入了漫长的恨,投入了漫长的在乎,投入了漫长的羁绊,甚至是命。

这些情感都已经结痂,长成了新的皮肉,和躯体完全糅合在一起。

忽然有人说:“不是这样的,一切都错了。”

那此时该怎么办才好?当年的污脏都已经随着岁月,长在了皮下,生在了血里。

那可是要把完好的皮肉撕开,才能冰释前嫌。

一年的误会是误会。

十年的误会,是冤孽。

而从生到死,一辈子的误会,那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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