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186)

任臻此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些天来憋屈烦闷总算拨云见日,唇边浮起一丝真心的笑意,他刚欲发话,为首的拓跋珪却先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双眼之中隐有星芒闪动。任臻倒是愣了一下——拓跋珪秉性深沉,少年老成,喜怒轻易不行于色,如今劫后余生君臣再见竟激动若此——谁知拓跋珪怔怔地盯了他半晌,忽然上前数步,双膝一软竟跌跪在地,任臻忙屈身扶住他的肩膀,皱着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拓跋珪似犹豫了片刻,忽然大着胆子反手搭上任臻的胳膊,紧而又紧地攥住不放,低声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任臻心里一窒——拓跋珪的双臂在他的掌下还在微微地颤抖,这些天与他失联,又身陷敌营,想必也是惊惧无比惶然不安,却又要在其余残兵面前稳住架势指挥若定,方才不至军心全失,也是苦了他。任臻忽略了拓跋珪第一次在言语中以“你我”相称而罔顾君臣伦常,只觉得颇为感动——拓跋珪心机内蕴刻薄寡恩,他防他忌他却又爱他的才,方才将他留在身边,谁知拓跋珪却对他依恋担心至此,到底还是个未失纯良的半大少年。

“那日我跳下船见你没有跟上来而后湖心亭上万箭齐发…我就浑浑噩噩地像个活死人一般——后来这些天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过的,有些事…我根本不敢想也不愿想,细想的话我得立即自戕谢罪…”拓跋珪语无伦次地在任臻耳边小声嘀咕,他知道自己这样是大大的僭越了,但他非说不可——从好不容易探得任臻行踪到二人相见,他脑子里就乱糟糟地塞满了东西,几乎让他忘记了要怎么说话,要如何处事。

“傻话。”任臻拍拍他坚实的胳膊,拉他起身,“看来你我的命都硬的很,想死都难。”拓跋珪明知此话不祥,却因任臻也说了“你我”一词而莫名地觉得一种生死与共的亲密。拓跋珪双膝离地,缓缓地直起身子,视线在此时越过任臻的肩膀,与也闻声尾随而来的苻坚遥遥相对,神智便也似乎同时回归,他又变回了那个年少有为而喜怒无形的拓跋珪。“谢天王这些日子对我主善加照拂!”他对苻坚不亢不卑地躬身行礼,而后起身,漠然地将目光转开看向任臻,复又郑重道:“从今往后,末将必护皇上驾前,无论生死。”

慕容冲是他一个人的榜样、他的依靠,直至他能与他并驾齐驱,甚至超越他,凌驾他。

苻坚莫名地觉得浑身一凛,却面无表情地保持了缄默——这当口,他能说什么?可说什么?如任臻那夜所言,他们是盟友,也只会是盟友——因利而聚,利尽而散。除了尽快上路赶往姑臧,促进燕凉结盟均沾利益之事外,余者,皆不该不能不可与他们相关。

正当气氛凝重之际,拓跋珪突然浓眉一拧,大喝一声:“何人藏于山石之后?!”话音未落他已出手如电,扬指便朝那发出异响处射出道道袖箭。“慢着!”苻坚立即出声,随即一跃而起,袍袖一卷,便将那暗器悉数拂落。他拦在已欲一拥而上的虎贲营卫士面前,沉声道:“他非敌人。”

任臻也转身看向那块足以藏人的山石,皱了皱眉,道:“摩诃?”

不出片刻,悉索声响,果然是摩诃迟迟疑疑一脸戒备地现了身。

任臻扬手命虎贲营退下,亦道:“不碍事,他非敌人。”

拓跋珪却不同意,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摩诃,在心里暗自猜测此人与任臻的交情道:“皇上身份此人方才想必听地清楚,他是官府中人,焉知不会走露风声?宁枉勿纵,还是灭口为好。”

任臻最不喜有人自恃聪明地教他如何如何,何况还是拓跋珪这么个半大小伙——他原以为朝夕相处下,拓跋珪多少收了几分戾气,谁知到底还是头自私自利的小狼崽子!。当即拉下脸:“你在教朕做事?”

拓跋珪愣了下,知道自己是因为任臻几句软言温语而忘了形,忙低下头来,单膝跪地,恭顺地道:“末将不敢。”顿了顿,续道:“末将只是唯恐走漏风声,危及皇上安危!”

任臻随手一摆,表明不欲再听,他迈步到摩诃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他:“这些天,还是多谢你。我不会对有恩之人恩将仇报,所以我绝不杀你。只是望你对今日之事三缄其口,万不能告予人知。”

摩诃还是一副如坠五里雾中的神情,他茫然地张大了嘴巴看向任臻:“你…你是皇帝?哪一国的…皇、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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