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268)

“让你觉得这是让?”苻坚微微地勾起锋利的唇线,“从我国灭身退起,我便隐约知道何谓天命不属了,否则也就不会明知传国玉玺或可保我一命还将其弃于未央宫内。你那一年在新平初次见我之时,说过的话虽是激将,实则说进了我心里,我至今不忘——都说’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乃是天子象征——可古往今来这么多手执传国玉玺的帝王,几个能得江山永固?国家兴亡朝代更替自有轮回,在人君、在民心,却独与这玉玺无关——神州沉陆,唯能者居之!我曾为问鼎天下努力了二十年,投鞭断流,败也无悔。如今我回凉州收拾旧日山河,自有另一番作为,又岂受这区区外物所役?”

任臻心中触动,虽早知苻坚胸襟气度远非凡人,却再一次为他的博大所折服。耳中听他又道:“我本以为你见信会先回长安找回玉玺,谁知你竟看也不看就抛诸一旁…”任臻想了一想,不甚在乎地道:“叔明居然没追出来,可见他应是见了后文,自会安排人手去取。不必我操心。”

苻坚一哂点头:“你这般信他。”任臻不安地凑上去,吻了吻他:“大头,你可怪我?”苻坚低头,与之耳鬓厮磨,任臻情浓之际也不免暗自羞惭,遂紧搂着他道:“那日我说对不起,非为绝你我之情——实乃…实乃没脸见你…然你与他都是我毕生挚爱,爱到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苻坚松开他:“别说了,我懂。正因为懂,才不得不走。男儿丈夫,立世当有所为,岂为方寸之间纠葛一己私情?”任臻怔了一怔,尚有些不明。苻坚微微直起身子:“我教予你的事,曾经许下的诺,从未有一日之忘。言出必践,方不负汝爱。”任臻这才醒悟,苻坚曾与他说过要占陇西半壁江山,则“从此之后,有我一日,燕凉永为友邦,不加刀兵——一如你我!”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叔明与苻坚秉性大不相同,叔明自小长于忧患,得失计较之心极重,要的定要到手,否则毋宁俱毁;然而大头久为王者气度本就雍容不凡中年挫折之后胸襟更如海纳百川,若有万一他必不舍逼迫旁人定是自己选择抽身而退,这二位不世英雄即便如今共处,也是暂时隐忍,而不可能长久,更何况苻坚还肩负有太多的责任和抱负。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终要分离,然则当真面临,却又实在万分不舍——虽然此刻二人坦诚以待,情深爱切,他到底意难平,苻坚吻了吻他的耳廓:“你我毕生知己,难道彼此之情会因时间空间而淡而薄?待天下初定,江山永固,千山万水亦若关山飞渡。却还怕你我不得再见?”

“苻天王果然雄辩无双。在下居然强留您在麾下做了这月余的哑巴,实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任臻心下悻然,嘴上就越发不饶人,苻坚知他甚深,自是一笑置之。他无奈之下只得强笑道:“你是要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任臻信口拈来,苻坚博览群书生平却是从未听过这等缠绵痛爱之语,不由地深受触动,反复咀嚼三思,竟益如刻骨铭心一般——那笃信男儿到死心如铁的铮铮汉子亦不免有感而发地叹道:“好一句…不在朝朝暮暮…”

翌日雪停天晴,二人携手出了山壁,放眼望去,荒原万里皆银装素裹,苍茫一色则更添壮阔,便是任臻见这壮丽山河,心神亦不免为之一荡,陡然升起几分豪情壮志,便不由地将那离别愁绪稍稍冲淡了几许。

苻坚牵马与其并肩而行,一路皆不曾说话,临了终道:“千里送行,总须一别。任臻,便送到此处吧。”任臻怔了一怔,心中尤是不舍,他自衣襟处撕下一块,摸出随身印玺盖上章送了过去,又亲手为苻坚覆上那半幅青甲面具,抚着他胡渣满布的下颔轻道:“你去三关口必经萧关,若无通关文书恐人留难,这印鉴可为信物——务必一路小心。”话少情长,种种关切尽在不言中。苻坚接过,笑道:“空白圣旨?就不怕我来日大张其口,索你半壁江山?”

任臻一笑:“与君分享,有何不可?”苻坚大笑挥手,随即又向西指向莽莽陇山:“以此为界,各奔东西,逐鹿九州,来日再见!”

“来日,再见。”任臻拱手以辞,面上笑着,心里苦着,却也不愿再以一人之私情牵绊累赘了这份壮志凌云。罢了,如他所言,倾尽全力去做个足以令他自傲的英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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