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399)

“小王虽任尚书令,但如此大事,却非我一人可以擅专,我朝军事皆委谢玄谢都督一人,任大人怕是找错了人。”

“自然错不了!”任臻一挥手道,“恕在下说句不中听的——东晋朝廷之上多尸位素餐安于现状之辈,唯有小王爷少年英雄,壮志凌云,所以在下方才肯来投石问路,送殿下这份大礼——今有藩镇武将说一不二,为何?皆因其功高威隆耳。然若殿下能收复西川,平灭蜀国,则威信人望必更胜于他,号令江左谁敢不从?届时再挥师北上,与敝国结盟共灭后燕,这河南关东之地你我平分,殿下之功便更甚建武皇帝司马睿了!”

这番话可谓投其所好,拍足了马屁,实打实地说进了司马元显的心坎里。在建康他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周遭的人即便再怎么阿谀吹捧也断然不敢将出身庶子旁支的司马元显与当年中原大乱,神州沉陆之时率士族百姓衣冠南渡,定都建康延续晋祚的中兴之主晋元帝司马睿相提并论。司马元显为人虽有几分果毅聪颖,但却自视甚高又好大喜功,听了自然受用无比,又一想到自己真能收复四川,挥师北伐,这掣天大功怕是定教谢玄也叹为观止心悦诚服,心底早已有了几分松泛。他含笑看向任臻,一举酒盏:“任大人好口才——小王便领你的情,交你这个朋友!”

任臻与其碰杯,一饮而尽,知道自己终于争取到了东晋朝堂之上的第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这还只是漫漫长途迈出的第一步。

他最难面对的敌人,依旧还是江东世家的无冕之王——谢玄。

刘裕摈退亲兵,独自一人捧着一袭外袍,走在山间的小道上,未及山顶,便听见一阵激越铮然的琴音排山倒海而来,正如山下江水一般惊涛拍岸,溅雪碎玉。他不由屏息凝神,静静地候于八角亭外。未几,厅中挥琴之人五指离弦,一顿,复轻抚琴上,乐声骤停而龙吟隐隐,余音绕梁不绝。

“都督近来甚少弹琴,今日难得雅兴,末将总算有这耳福一闻天籁。”刘裕此刻方才走入亭中,递出手中锦袍刚欲亲自为谢玄披上,一旁焚香捧炉的杨平忙劈手接过,为自家公子整衣。

谢玄微抬起下颔任他动作,一面望向刘裕:“哦?寄奴觉得这曲琴音可称天籁?”

刘裕闻言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末将粗人,不通音律,自然只知道一个好字。只是,这曲琴音似…过于慷慨了些,与这亭上楹联不符。”

谢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底便是一触——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光风霁月,山高水长的古远隐逸,才是此道真谛,他心思深重,杂念扰身,又岂能做到避世逍遥?良久之后他自嘲似地点头一笑:“到底做不到前朝嵇康那般‘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洒脱。”

刘裕心中暗道:亏得不似嵇康,否则怕也难逃一死。当今乱世,强者居之,要高蹈隐逸名士风流作甚?他记挂正事,便话锋一转,自袖间摸出一纸文书,忽道:“都督,西燕使者已抵建康多日,这些时日的动向皆记录在册。”

谢玄唔了一声,却不接阅,转而专心致志似地开始净手,刘裕刚欲再说,谢玄便慢条斯理地道:“不必再看了。西燕的目的无非是要我朝出兵,共灭后燕——西燕野心勃勃岂是好相与的?依我看来,北地中原维持现状好过一家独大,若行驱虎吞狼之计我国必唇亡齿寒、反受其害。任他巧舌如簧,手眼通天,我们也只不管不顾就是,看他们有几多时间与我等干耗。”

刘裕点头称是,片刻之后又压低声音道:“可那燕使兀烈四下活动,连末将都送了重礼,所费不菲。”

哦?谢玄这才有些诧异——燕人既要送礼必不会只攻一处,定然是漫天撒钱,北府将领谁都不落空,以达拉拢贿赂之目的。刘裕忙道:“末将自然是当场谢绝,绝不敢背叛都督。”

谢玄微微一笑:“何必谢绝?军旅苦寒,既有人愿意奉献,你笑纳便是,何必辜负了人家的美意?”

刘裕愣了一愣,几乎怀疑谢玄在故意试探他,刚欲再加表白,便又听谢玄道:“他既然想做散财童子,便由得他,我也乐得借花献佛,犒赏部下。”

但最终此事绝无转圜余地,不过是要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裕自然知道谢玄口中的“他”便是西燕皇帝慕容冲,宜阳之战惨淡收场,谢玄一直引为憾事,就是表面上云淡风轻,心底到底还是恨毒了他——因而与西燕结盟之事,于公于私,谢玄都绝无答应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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