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467)

为首之人冲过瓮城,翻身下马,早已久候的一群亲兵蜂拥欲扶:“皇上!”

任臻挥开众人,踉跄着冲到紧随其后的第二骑旁,焦急道:“兀烈!”

大家这才注意到西燕的司隶校尉兀烈已是血流披面,右眼中赫然插着半截断箭!他转向任臻刚欲说话,却已摇摇欲坠地摔下马来,任臻忙将人死死撑住,颤声命令道:“快传军医!”

立即有人飞跑着去了,其余人围在原处,俱是眼含热泪,神情绝望——他们知道这一次的强行突围又失败了,而皇帝身边最后一员大将也因此中箭,难道他们真要活活被困死于此?

而且,叫军医来也没有用,他们被困在长子数十日,慕容垂攻伐不止,虽还不至城破,但城内早已药尽粮绝,谁都知道,受伤即等于阵亡,据守不降的西燕军队的数目每一日都在锐减。

任臻慌忙搜出身上最后一点银环药粉欲为他敷上,却被一只血手缓缓按住。

兀烈半睁着被血糊住的左眼,龇牙咧嘴地一笑:“这时候莫要浪费了这稀罕药。三国时曾有夏侯惇为救主而生啖其眼,我虽莽夫,却敢为陛下的‘盲夏侯’!”话音刚落,他忽然抬手,握住箭尾,大喝一声,伴随着激射而出的血注,一团血糊糊的物事插在箭头处飞了开去!

任臻大惊之后,立即按住兀烈的伤口,不管不顾地将药粉悉数撒上,又手忙脚乱地亲手为他包扎,语气森然地威胁道:“兀烈,你若敢死在此处,朕绝不会当你是为国尽忠,绝不会赐你死后哀荣…”说着说着他便带上一丝哽咽:“是朕轻率大意,误中敌计…方招此大祸,累及关中子弟。”

所有人因他这一句话而齐刷刷地双膝跪地,却难掩凄凉神色——慕容垂十面围城,他们固然插翅难飞,援军却也难以破阵而入,假以时日,他们会不会就此被人遗忘,埋骨他乡?

“我本是匈奴马贼,不知父母不讲恩义,是陛下提拔重用方有今日…”兀烈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嘴唇哆嗦着道,“当日在凉州关山若无陛下,兀烈已成亡魂。我死不足惜,只恐陛下雄图霸业止于长子,恨何如之!”

众人回想往昔金戈铁马攻城陷地的快意,对比如今朝不保夕任人鱼肉的惨况,俱是潸然泪下,任臻狼狈地抹了抹沾染血污的脸,这一次他当真是悔恨交加——他后悔不听人劝,后悔自以为是,后悔自己从来兴之所至便为所欲为却总不去想周遭的人如何善后如何担惊!

人群之中不知谁低声问了一句:“援军…还会来吗?”这话问的委实大为不敬,却如一道闪电劈进了所有人的心头——若慕容冲有个万一,贵为亲王又握有重兵的慕容永无疑便是下一任的西燕皇帝——古往今来,为皇位兄弟阋墙反目成仇的还少吗?如果本国军队都放弃救援,那普天之下,他们还能指望何人?

任臻缓缓地放下兀烈,沉声道:“会,一定会。”他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这种危如累卵的情势之下,他是这支残军唯一的支柱了:“既然突围无望,便只能固守待援。将战马杀死充作军粮,今日起自朕以下改为一日一餐,全军轮哨,日夜警戒,死守到底,誓不投降!”

城内艰苦撑持,城外亦是心急如焚。

谢玄的北府军经连日苦战,终于攻破轵关,然后慕容麟部在被逼退十里之后复又卷土重来——可见慕容垂军令如山,定要夺回这处举足轻重的关隘。

双方在轵县附近反复拉锯,各有伤亡,直到北府军营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刘牢之虎步而来,在谢玄面前抱拳跪下,口称谢帅——方才他几乎认不出这位曾如翩翩谪仙一般的俊朗儒将了,就是当年的淝水之战,谢玄也不曾如此狼狈而疲敝。

谢玄望了一眼这个自己亲手提拔如今独当一面的大将,自然知道他远道而来,不会只为了向他请安问好。果然刘牢之寒暄已毕,便拿出圣旨宣读——上言谢玄一路征伐,朝廷恤其劳苦,今拟由刘牢之暂代北府之帅,率军撤离轵关,转攻洛阳。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死寂。纵是刘牢之这么个粗豪汉子也涨红了一张紫膛脸,不安地赔笑道:“都督自然还是北府军的统帅,朝廷只是命末将暂摄此位,待取洛阳之后即奉还帅印。”

谢玄站起身来,平静地道:“北府军非我谢氏私属,自然服从朝廷调遣。”他命人将印信虎符取出,交予刘牢之——他也根本不惧刘牢之会越俎代庖,自此擅权,只要他生而未亡,北府之帅便不做第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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