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495)

“赧儿退下。”慕容永翻身而起,“可是宫里来人了?”

门外果然传来一个小黄门要哭不哭的急切声音:“王爷快进宫看看去吧——皇上龙颜大怒,还与尚书令动起手来了!整个金华殿的人都吓地不敢劝!”

下一瞬间,他只觉得疾风扑面,房门猛地打开,慕容永已穿戴齐整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即刻进宫!”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对姚大人呵护备至,凡有开口无所不允,因此这回的大阵仗才叫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慕容永心里却有几分底,却也因此而更知事态之严重。他赶到金华殿时,所有的内监宫女全吓地围在殿外不敢吭声,殿内任臻站着,姚嵩依旧坐在地上,周遭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无一幸免。

慕容永拨众而入,反手阖上大门,便见姚嵩面颊高肿,唇边还有一道蜿蜒未涸的血渍,登时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向任臻:“你这是在做什么?!”

任臻双眼赤红,面色青白,是个气到发狂的状态,他颤着手指了指姚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慕容永猜出任臻在怒极攻心的情况下对姚嵩动了手,但随后他再气再怒都没碰姚嵩一根手指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姚嵩的身子——心疼是真的,生气、失望却也是真的。

慕容永缓缓地提袍跪下:“皇上,您发落姚嵩可是因为昔日的东晋大都督谢玄?那事发之时末将未能护谢都督周全,是否同样有罪?”

慕容永平日并不长于言辞,然而此时字字句句都在刺他身为燕国皇帝,居然为了别国将军而要治本国宰辅的罪!任臻深吸一口气,理智回笼,又见姚嵩那副光景,心中难免又生起几分悔疚之意——可他已已经决定与谢玄相忘于江湖,此生不再相见,为什么姚嵩就那样毒,非要他的命不可?而谢玄断臂犹如凤凰折翅,更因此而沦落囹圄,其辱更甚于死!

他想到此处,便又硬起心肠,转过脸去不欲再看,只对慕容永道:“攻打拓跋珪之事暂时压下,司马元显刚平定王恭,正在得意之时,断然想不到我会出兵——”

“不!”久未吭声的姚嵩忽然扬声道,“拓跋珪反迹已彰,一旦此时抽调兵力南下便会给他可乘之机!”

慕容永也不赞成任臻再次离京亲征,只为了救谢玄一人,但他知道此出头与他硬拧下去只会适得其反,谁知姚嵩竟不管不顾地又道:“臣当年曾谏拓跋珪必反,请皇上斩草除根,皇上放虎归山已是错过一次,难道今日还要再一意孤行,视江山帝国如同儿戏么!”

任臻霍然转头,瞪向姚嵩——他依旧病容苍白,形容狼狈,可眼眸之中有如火焰在勃勃燃烧,照耀着他的毕生执着与野望——他知道姚嵩也曾志在天下,如今屈于人下,却百折不饶,不曾有一刻放弃过他的追求。只是,你爱的是我这个人,还是爱我一统天下的未来与理想?

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如若朕就要一意孤行呢?”

姚嵩昂然不惧:“那臣愧为宰辅,自请离京,出镇外藩,以谢其罪!”

任臻稍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熊熊燃起,他知道姚嵩一贯气量狭小,他也一贯隐忍包容,与谢玄分开他遗憾却从未后悔,柴壁之败谢玄的舍命相救也只是让他更觉得对他不住,如今更因此受累受辱,但凡是血性男儿都不能坐视不理恩将仇报——然而他们西燕是怎么回报这救命之恩的?断人臂膀甚至夺人性命,姚嵩至今也没有一点儿后悔之意,还敢要挟他!他不就仗着他爱他舍不得他!

“好!”任臻咬牙切齿,一气之下道,“拟旨,废姚嵩尚书令之位,即日出京,前往函谷关!”

慕容永一惊——姚嵩这些年来威权并重,大刀阔斧地改革燕国军政,上上下下地怎会不得罪人?只是忌惮皇帝无以复加的宠信而奈他不得罢了。如今贬官数级,调离京畿,远赴函关——函谷关在潼关以东,拓跋珪若有异动,那便是烽火燃天的最前线!而他既得罪了不少权贵,虎落平阳之下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借机使绊子来报复出气?这些事任臻岂能不知,看来是动了真火,气头之下不想复见此人,既罪不得又咽不下,便只能远远地贬了罢。

“至于亲征以救谢玄之事,朕意已决,无可转圜!”任臻扫了慕容永一眼,语气加重,隐含威慑之意。

劝阻的话在舌尖转了一转,又咽了下去。慕容永伏地叩拜:“臣…遵旨。”任臻未必会真怪罪姚嵩,只是这当口谁开口求情都如同挑衅帝王尊严与权威,如若他也与皇帝公然对抗,事态只会更难收场,唯今之计他只能退而独善其身。慕容永不无悲凉地暗道:他们已经不再年轻,感情也不再单纯,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不顾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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