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512)

若任臻清醒着,那么他也须得强撑下去,做个他眼中一如往昔的谢家宝树,然而现在,他在天下所有人勉强都要伪装,唯独在他面前,大可不必了。

谢玄俯下身,犹豫片刻,末了还是只将唇浅浅地印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隔着自己的血肉,他吻上了他曾经灿若星辰的眼眸。

手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谢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掀开左掌,果然任臻昏昏沉沉地眨动眼睫,像是清醒的光景。谢玄一颗心砰砰直跳——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吻唤醒了他!然而强敛心神,他又恢复成了从容端镇的谢都督,低声道:“醒了?”

任臻缓缓睁眼,却是似醒非醒,眼底还是一片混沌,朦胧中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黑发披肩眉目如画的俊美男子半晌,忽然费力地抬起手,轻轻地将他拽向自己。

在谢玄还不及思考或反应的时候,任臻已微仰起头,颤抖地吻上他微张的唇,发出一丝哭泣般的慨叹:“子峻…子峻。”

太好了,原来种种悲讯,都是噩梦一场。这十年来我们聚散离合,爱恨纠缠,都挺过来了,有什么误会灾厄解不开闯不过?我们正要相守一世,你怎会有事,怎能有事?!

谢玄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他轻轻地推开他,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开口道:“任臻,姚嵩死了。”

任臻痴痴傻傻地看着他,似不能理解,谢玄定了定神,再次重复道:“你的姚嵩,死在函谷关前,魏军蹄下——”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冷酷道:“你大可再画地为牢、顾影自怜,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

任臻哆嗦了一下,谢玄的字字句句皆如重锤一记一记地直击心扉,他本能地想要逃避,然而谢玄揪住了他的衣襟,不容他再做躲闪——姚嵩战死,埋骨他乡!

任臻惨叫一声,崩溃地一掌推开眼前的真相,谢玄人前再如常自若,身体却早已被丹药掏虚,竟被一把掼倒在地,背心撞上坚硬的桌案,他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谢玄狼狈地单手撑地,缓缓站起,眼见已经数日汤水不进的任臻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从榻上一跃而起,发疯似地打烂了眼前的一切可见之物,最后他精疲力竭地趴在榻上,濒死老狗一般地喘息着,神智却开始回复了一丝清明,最后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满脸——自那日堕马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流泪。

谢玄冷眼旁观,不施援手,他知道置诸死地而后生,任臻这是真要渐渐清醒了。

他还是做不到自欺欺人,做不到掩耳盗铃,这偷来的短短数日如一场荒唐而酸甜的梦,终是要慢慢散去。

那夜之后,任臻果然逐渐恢复了神智,开始进些清淡饮食,好歹能动弹之后,他对谢玄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回燕军营。”

谢玄勉强一笑,从善如流,派人通知兀烈等燕将,众人自然喜极而泣,赶来问安之际却没人敢提及姚嵩,还是任臻先主动闻讯如今国内情势与关外战况,得知关中有慕容永回师而暂时无碍后,他开始长久地盯着沙盘地图出神——说是出神却也不恰当,因为他固然自顾自地沉默不语,仿佛游魂,却是神情阴鸷,目露凶光,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自任臻康复,回到燕营,两军的脚程也明显加快,不出数日,已抵晋都建康城下。

为了避嫌,谢玄没让燕军进入建康,只是让他们驻跸于石头城军寨之中,并拨予米粮补给。自己则脚不沾地地进了建康城——都城之内百废待兴,他越发让自己忙地无暇他顾,以致熬地满眼红丝,胡子拉杂,今日难得回府沐休,便收到石头城送来的一张帖子。谢玄一看封皮上的笔迹,信也不拆,衣也不换,立即连夜出城来探,一口气赶了好几里路,他在那灯火通明的房门前住了脚,缓缓地平复了呼吸,正冠掸衣,整理仪容完毕,才推门入内,便见任臻横刀立马地坐在案前,捧着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药膳,一面不怕烫似地猛灌,一面还死盯着面前的牛皮地图不放。

谢玄无声地轻叹一声,在他面前坐下,轻声道:“不嫌烫?”任臻将手里的药粥喝尽,抬头看他,倒是神色如常,温温和和地道:“大战在即,我须得尽快康复——这些天,多谢你了。”

谢玄只瞥了那地图一眼,道:“若真要与拓跋圭作战,可从京口北上,先下邺城,再图云中,拓跋圭必定分兵来救,此时可令慕容永的关中所部出战,先夺回函谷关。”谢玄之见堪称稳妥,任臻却是徐徐摇头,思路清晰地做出反驳:“战线太长,兵员不够,恐怕一时半会拿不下易守难攻的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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