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544)

他抬起头,随即愣了一下,任臻也正低头看着他,眼眸中蕴含着丁点将说未说的笑意:“林大哥说的对,你可真孝顺。”

拓跋珪心中微动,忙低下头去,掩去眉间异色——很多年前,任臻总是对他这般说话,捉弄说笑中都带着点亲昵的促狭。

那林姓猎户哈哈一笑,点头道:“可不是,在这世道,亲生父子兄弟都难保不会有一天拼的你死我活,难得见你们这样的兄弟情深。哎…我的几个兄弟全死在战场上了,连全尸都找不回来…咱们这儿本是归了西燕管辖,前些年明明已渐是个太平光景了,谁知道燕国那个慕容皇帝是受了什么刺激,一两年之内天南地北连连大战,结果丢失了这儿的大片土地还不算,好像连自己的皇位都给丢了——连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也受这战乱之苦。”

任臻若有所思地听着,拓跋珪则是恨不得跳起来拍死这口无遮拦的汉人。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任臻一眼,见他严肃地转过头来,盯着他道:“我,饿,了,有肉吃吗?”

“有。你等等,我马上给你弄。”拓跋珪弹起身来,如果可以他希望任臻永远也不要想起伤痕累累的过去。而后他也不管即将入冬打猎不易,硬是将前些天林猎户好不容易打来的几只野鸟全给拆毛剥皮给煮了炖汤,把人家心疼地直嚷嚷:“诶!这得是好几天的口粮,你倒是省省啊!”

拓跋珪理直气壮:“我哥伤重,身体不好,得给他补补。大不了我不吃便是。”

那林猎户内牛满面:问题是你连我那份都给抢了还不带问一句的啊!

最后端上肉汤,香气四溢,任臻咂了咂舌,刚想爬过去喝,便被拓跋珪一把按住了,但听他道:“我来。”

任臻便也懒洋洋地盘腿坐好,一指他下臂紧绑着的木板:“你这样也不方便吧。”

拓跋珪一摇头:“不碍事。”便驾轻就熟地舀起一勺稳稳当当地送到任臻唇边——这么些年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却原来有些习惯是深入骨血,不可磨灭的。

任臻理所当然地张口吞了,而后抬起右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我这手是怎么回事?”

拓跋珪屏息凝气:“…战场上你为了救我,被燕军…一刀削去三指…”一边说一边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一直没敢彻底相信任臻会真地失忆,毕竟这个男人为了逃跑无所不用其极,他实在是追怕了。

任臻皱起眉来,把手又凑到面前疑惑地道:“我这般没用?”

拓跋珪不敢再详说下去,匆匆地又送上一勺:“日后自有我护你周全,再也不令你受分毫伤痛。”任臻老太爷似地含住勺子,用那只断掌在拓跋珪头上轻轻一拂,两眼一弯:“哎,果然是孝子贤孙。”

拓跋珪头皮一麻,猛地低头咳了几声,还是很不适应任臻的突然转变——不,应该说任臻本来的性格便是如此,只是血雨腥风中行过,他对他只剩下了憎恨怨毒,再不能有别的情绪了。

林猎户在旁被闪瞎了眼,只得默默地捧着空碗滚边儿去了,捏了捏兜中的小金钿子在心中咆哮道:光棍伤不起啊!不都为了再存个老婆本他才忍饥挨饿到如今嘛!

幸而任臻良心未泯,剩下一半死活不肯吃了,非逼着其他二人分食殆尽。

入夜,林猎户吃饱喝足又缠着任臻闲聊——拓跋珪冷硬的很,平常话都不多半句,哪有任臻天生健谈。可惜任臻现在是个半傻的,说话颠三倒四,一问三不知的,拓跋珪恐露破绽,只得一面给任臻上药一面抢着将二人的关系和如何逃难遇险九死一生的过程七分假三分真地说了一遍,末了筋疲力尽地简直想掐死这话唠猎户。最后一张面瘫脸起身,硬邦邦地道:“该睡觉了,谁升火守夜?”

林猎户立即打了个哈欠,表示今天自己翻山越岭又吃不饱穿不暖着实没力气了必须即刻睡觉。拓跋珪本就只想撵他去睡,当下也没二话,自己抱了干柴,走到破旧木屋的门外开始升火——其实他也根本睡不着觉。

今天发生的一切有如梦幻泡影,他至今不能置信——老天会如此厚爱眷顾,真地给他与他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

拓跋珪盘膝而坐,却是思绪沸腾热血翻滚,半宿也静不下心来,忽然感觉肩上一麻,扭头看去却是任臻爬出被窝,正掂着小土块丢他。

拓跋珪:“?”

任臻冲他一招手:“过来。这山上夜里冷的要死,过来睡,我替你守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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