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572)

彼时的他,还那样微末弱小,只敢偷眼一望,谁料一眼便是万年。

拓跋珪原想将人藏进深宫,无非是因为怕他记起前尘往事,毕竟先前两人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燕军中有不少高级将领见过他,即便他已经下了封口令,但若有旁人走漏一二难免会激起变数,因而只敢在自己出征的时候放他重见天日。

然而这一刻,他被他凛然风华所折,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你就是你,纵使前尘尽忘,也依旧不改风骨——这才是我心心念念不敢相忘的至爱。

所以,我不想再如昔日那般硬生生折断你的翅膀,禁锢你的自由,这一回,愿倾我毕生所有,换你一次真心!

三军开拔,迤逦而去,渐渐地消失在漫漫征尘之中。宫苑角楼之上,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匆匆下楼,坐进了一驾遮地严严实实的马车之中,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一路直驱赵国公府。

今日的出征大典,贺兰讷称病未去,此刻正歪在虎皮毡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酥酪茶在喝——他在拓跋珪的命令下离开部落迁进平城已经一年有余了,却还是不习惯这儿的生活方式。虽然这里有高楼广厦、仆童妾妇,但没有牛羊水草、顶账穹庐——大草原上有他数以万计的军队和子民,他的根儿,还在那儿。

晁汝推门入内,抬手按胸,恭恭敬敬地朝贺兰讷躬身一礼。

贺兰讷睁开微眯的双眼:“大军走了?”见晁汝点头,他撑起身子:“好啊,士气如虹,全平城都听见城郊校场的动静了——宫里情况如何?”

晁汝入宫本就不止是奉命照拂两个贺夫人,还兼做贺兰讷的眼线,此刻便面无表情地各方情况说了个大概,贺兰讷嘭地一声砸了手中食碗:“这一个月来只临幸了宓儿一次?!果真如你所说,皇帝这一个月来也没召幸过任何一个后妃,只日日夜夜与大臣们商议出征事宜,那么他先前种种作为都是有意为之,为了骗我答应借兵!外人还道我贺兰部得天独厚风光无限,殊不知这是白往里头填了个女儿还赔了我数万兵马!”

晁汝将地上碎瓷给收拾了,才不紧不慢地续道:“虽说皇上只是借兵,待凯旋而归便奉还大人的调兵鹰符,但皇上的性子大家都知道,杀戮心重,这次又是存着族灭高车,向柔然汗国等草原诸国逐步炫耀武力的目的,绝不可能吝惜兵力。而高车人素来善战,也非软柿子,此番交战过后,这数万儿郎还剩的下多少,只怕…可以预见了。”

“可恶!上次他听了那些汉党的建议,要搞什么‘离散部落,编户齐民’,表面上赏赐我们高官厚禄举家迁入平城,实际上是解散部落,清点人口,让我部牧民只种地不放羊,固定在田地之上为朝廷纳税耕种,而不再属于部落君长,无形之中瓦解我贺兰部的实力——若非你提点,我还看不出此举就是要夺了我们的兵权收归他一人,斩断我们这些老鲜卑的根!幸而后来得你奔走,我们几部族长长老联合起来阳奉阴违诸多抵制,造成了极大阻力,皇帝才不得不暂时中止。如今倒好,换了个法子,来阴的骗我的兵权!”

晁汝见贺兰讷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被阴了:“就算皇上对鲜卑族人念旧情,只是他周围的人总怂恿他像汉王朝一样搞什么尊王攘夷,君主集权,势必得抛弃以往草原上部落联盟共谋同决的政治模式——大人…自然是挡路的大障碍。说句不好听的,皇上迟早会站在他们那边,这一次的借兵阴招,就是证明。”

贺兰讷吹胡子瞪眼道:“什么都学汉人,穿衣吃饭建筑都给改了样,我就不明白皇上,汉人那一套有什么好学的!满口之乎者也,真遇见兵灾能抵什么用?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偏安南朝的司马家不就如此!”

“汉人的农耕文明是将人与田宅土地绑在一起,离不得走不了,长此以往自然会将人达到杀戮好战之心全给消磨殆尽;而鲜卑人的游牧生活却是逐草而居,所有的家当一匹马就能带走,了无牵挂,来去无踪全民皆兵,想要更好的物资就只能靠掠夺靠战争——战斗力自然彪悍。”晁汝舔了舔唇,见贺兰讷还是一副不解神色,便打了个比方道,“胡人是狼,汉人是羊,狼群攻占羊圈之后,头狼就想将其余的狼也都变成羊,这样才能——惟我独尊。”

贺兰讷这下明白了,不由地悚然变色:“皇帝想灭了我等从龙功臣不成?!”

晁汝抬手一摇:“不到最后关头,皇上也不想和你们撕破脸了兵戎相见。所以今次才以这样迂回的方式来削弱贺兰家的兵权。若我估的不错,这次皇上御驾亲征挟威归来之后,头等大事必是逼长孙氏等其余鲜卑诸部交出兵权,届时贺兰氏因此次北征而实力大损,自然无法再做领头之人联合诸部暗中抗衡皇帝命令,犹如一盘散沙,届时我们先前所定的合纵连横之计不攻自破,只能任他鱼再各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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