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595)

拓跋珪中途换下血衣稍作休息之时,身边只留几个近臣,崔宏张兖等汉臣又再次向他提出了尊佛崇儒以抑制鲜卑神权的意见。崔宏道:“纵观古往今来,中原王朝的皇帝们都认定君权神授,自己就是神佛在人间的化身,一举一动皆神而秘之,所谓天威难测是也。就是祭祀天地,也都没有自己屈居人下甚至亲身犯险供臣下旁观的道理。臣观今日情景,久而久之恐有损陛下威仪——鲜卑的巫教之礼并不利陛下成天下之主,而且民间百姓们对此也都不能全盘接受,长此以往,胡汉之分只会愈演愈烈啊。”

拓跋珪不置可否,他如何不知道要加强君主集权,就必定要在意识形态上唯我独尊,所以他早就开始推广佛教,甚至这次一反常态地将祭祀地点从阴山改到最近的武州山,也是为了无形中削弱鲜卑宗教的影响。然而收效不显——庶民固然虔诚崇佛,贵族们却还是老样子。而前些时候为了攻打高车,他一改往日亲汉政策,新颁布的许多政令都倾向于鲜卑人,且如今又处置了莫题,正是要不遗余力安抚其余鲜卑亲贵之时,更不好在这点上与他们做对。他很清楚地明白,他想做鲜卑人的皇帝,也想做汉人的皇帝,可没有鲜卑八部的武力支持,当地的汉人豪强们是断断不会支持他做这个皇帝。

那边厢张兖又道:“陛下何不在平城广修佛寺,再迎请高僧立为国师,开坛弘法,有陛下扶持必能事半功倍。昔日之苻坚便是以此举收复了关中民心——”

拓跋珪不快地打断了他,怫然变色道:“张公之意是朕还不如那个失国之君了?朕从一无所有到入关逐鹿,哪一点输给现在龟缩西凉的苻坚?!”

众人顿时哑口,连任臻都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他。照理来说拓跋珪虽然刚愎自用,但平常还是颇为礼贤下士采纳谏言的,这一通火简直发的莫名其妙。拓跋珪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便一摆手道:“此举必通西域,如今我国与柔然、凉州和西燕都交恶,大费周章地派兵去请肯为我所用的天竺高僧太不现实。”

任臻忽然道:“如今佛学东渐,高僧难请,大小沙门却是尽有的。可以在武州山麓开凿佛国石窟,将整座山变做一间寺,造像之时将皇帝的形貌溶于佛祖石像之上,便可借信仰之力将君权神授的思想普及到每一个信众心中。只要皇家扶持,宣告天下,则释门中人即便不在魏国,也必对平城心向往之,不远万里地前来传道布法。届时不必陛下费心去请,也会有得道高僧慕名之下远道而来——此所谓万佛朝宗耳。”

这一说连一直沉默不肯显山露水的崔浩都微吃一惊——这般手笔这般气魄,果非人臣所有。都道这慕容冲在药物作用下前事尽忘,看来还是本性未失。

拓跋珪亦瞟了崔浩一眼,眸色不定间勉强微笑道:“果然好计策。”转向崔、张二人:“此事交由你们筹办——无论花费几多,国库也任君取用。”

此间计议初定,那头便又是声乐大响。原来按照鲜卑古礼,国君杀牲祭天,国母铸金礼地,如今北魏中宫空虚,拓跋珪又为了安抚鲜卑人,便将这重责交与一人之下的卫王拓跋仪,由他亲自取出铸造好的祭天金人再由大巫加持继而诏告群臣贵庶,这一套繁琐的退霜祈祷程序才算完成。

然而当拓跋仪一身交衽绣龙王袍,头戴一顶素白银制折翅步摇冠登场之际,拓跋珪狠狠地眯了一下眼,身边的几个汉臣也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王者冠白,是为皇字,搁过去哪个朝代,无论哪个王爷都不敢如此僭越,往大了说,这是谋逆!

但是鲜卑贵族毫无所察依旧欢呼雀跃,首先是他们根本想不到这其中的门门道道,其次在他们心中,在胡汉冲突之际拓跋珪时常偏袒汉人重用汉臣,把莫题一家灭门的时候哪里顾及骨肉旧情?还不如卫王殿下更与他们贴心贴肉呢。

拓跋仪亦如先前的拓跋珪一般由大巫以牛血抹额,双膝跪地,高高捧起巫师送来的尺长紫檀木匣,垂首恭听由鲜卑古语构成的祷祝之词,直到冗长的祈祷完毕,拓跋仪起身,打开木匣却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愣在原地。

身旁的大巫也定睛去看也是脸色大变,当即伏地跪拜,口中呼号不已。行将结束之前变生肘腋,所有人都莫名所以,还是拓跋仪回过神来,将断裂开来的金人呈予拓跋珪,一脸忧色地道:“陛下,手铸金人不成,必是上天示警!”

拓跋珪面色铁青却强自忍耐,尽量平静地道:“哦?不知上天有何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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