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642)

苻坚顿了一顿,看着也已过不惑之年的杨定,曾几何时,那个与他诚心结交,一口一个苻大哥的男子早已恭谨有加地改了称呼?当年那个敢作敢当一往无前的愣头青也早被世事锻造地成熟稳重却也不再如昔日赤诚坦率——可这不就是多年以来他刻意塑造培养出来的么?他每每离开,总命杨定监国,再坦诚率直的人肩挑重担经年累月过后也得戴上威严而冰冷的面具。他沉默须臾,终是转身拿出一枚红色的锦囊递给杨定:“做长辈的总该给子侄些许见面礼压岁,你收下吧,原是一点心意。”

杨定打开一看,里面是金子打造出的一樽指天点地的佛陀降生像,传说释迦摩尼降生后,即向东南西北各行七步,并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做狮子吼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个中涵义,引人深思。杨定又见手工并不如何精细然而刀凿纵横大气,他想了一想,赶忙跪下:“天王亲手铸佛,臣何德何能——|”

苻坚一摆手打断了他,悠然道:“这门手艺还是那一年和他在凉州遇险藏身麦积山的时候学会的,一晃眼,十多年白驹过隙。如今麦积山上石窟遍地、佛像成林,依人却緲无音讯,不知身在何方。”他顿了顿,便淡淡一笑,“杨定,收着吧,来日只怕也难再有此契机了。”

杨定一愣,旋即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苻坚:“天王!您——您不会是想——”不会是想战事一了,就当真退位离去吧!

苻坚看着他:“你也已历练够了,今非昔比,我早就有意这几日传位于你——”

杨定慌忙逊辞不已,苻坚却道:“尘寰碌碌,数十春秋,两世为人,岂不知皇图霸业谁能永恒?我早已看的开了,只求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便无愧于心——可如今为我一己之私,不得不再起兵戈,到底是孽。兵者凶也,恃武横行终不能长久,你将来继位,万万戒之慎之。”抬手止了杨定随后的话,他似下定了决心,沉声续道:“有句话藏在心里十年,只怕这次不说以后也没机会了——当年,我其实知道你心里有他,却卑劣地利用这偌大的家与国去将你束缚在凉州大地,叫你山长水短,终是断了那念想…我始终欠你一声抱歉。”

杨定愕然抬头,脱口而出:“苻大哥!”着急想要解释,却百口难开,整张脸都涨的通红,好半晌才憋出残句片言:“那早已是过往云烟了…更何况,他胸怀坦荡,自始自终都当我是兄弟,人活一世,有此生死之交已然无憾了。”

苻坚还要说甚,杨定却陡然回神一般,神态坚决地一俯首,斩钉截铁道:“臣现在心中只有娇妻贵子乃至凉州百姓!”

这次换苻坚有了片刻的恍神,随即苦笑道:“终究是你豁达。也罢,是非成败转头空——这是我苻坚今生今世最后一场终局之战了。”

“是!臣立即着手战前筹备动员事宜——倾国之力,务求必胜!”杨定浑身一凛,躬身答应的同时,强行咽下心头泛起的那丝久违的苦涩。

公元403年夏末,慕容永破函谷向魏开战,沿途守军竟不能敌,各地城镇纷告失守,和平三年的燕魏边境风云再起。拓跋珪不得已命令援助南燕的奚斤立即调头北归,全速堵截阻击来犯之地,奚斤昼夜行军,这才堪堪撵上燕军,在中原一带陷入苦战。那边厢刘裕觑准时机,活捉了从魏军军营回城报信的南燕使者,将其缚在战车上绕城游街,命众军士在旁大喊:“魏军已撤,再无后援!”以瓦解在城内固守待援的南燕将士们的守土决心,惹的南燕主慕容超大发雷霆,埋怨不止。

可拓跋珪此刻却也顾不得他了。他在殿内一把扫落了满案的书札战报,暴跳如雷地对几个谋臣狂吼道:“奚斤那边怎么还没有捷报传来?!他占据险关,阻击西燕,怎么迟迟不胜!”来回急踱数步,又展袖喝道:“再下一旨,让贺兰隽加紧攻陷晋阳!十日之内朕见不到拓跋仪的首级朕就诛他九族!”

晁汝默不作声,心道拓跋珪果真是怒急攻心,气糊涂了——贺兰氏已是鲜卑八部中唯一明确支持拓跋珪的中坚力量,贺兰讷还在平城身居要职,拓跋珪就威胁前线苦战的贺兰隽要诛他九族?

显然拓跋珪还未当真发昏,没多久便喝回了准备传旨的小黄门,晁汝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如今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为今之计,皇上万不可中计分兵,被各方势力牵着鼻子走,须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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