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676)

檀道济拨马前来,他是此次攻陷广固的先锋官,也是摧毁南燕皇宫的第一人,此刻血溅盔甲,望之可怖。他扫了刘裕手中的讣告一眼,声色如常地开口道:“大帅,慕容超已押到,要不要见他?”刘裕闻言,缓缓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忽然毫无预警地道:“没有必要。南燕负隅顽抗,致使我军靡费军饷,死伤颇多,此仇焉能不报!传我命令——将城中所有男丁一律坑杀,妻女赏配我军将士,屠城三日!”

此言一出非同小可,檀道济惊地差点从马上滚下来——他也是见惯了尸山血海,自然不是惧怕杀戮,只是万没想到刘裕为了泄愤会有如此一举!他一把拉住刘裕,急道:“大帅不可!北府军从无屠城旧事,今日岂可与胡族蛮夷相类?!此例一开,军纪无存!”

刘裕双目通红,冷酷地道:“谢玄既已再不能复生督军,北府军现在就是我刘某人的私军,以此激励士气有何不可!”

祭酒韩范亦赶来苦苦劝阻:“正是因为北府军如今只听大帅一人调遣,便更不可行差踏错,而招天下诟病!”他压低了声音道:“大帅凭北伐南燕之功,已足以回朝封王;京中又再也没人可以压制于您,欲成大事指日可待,岂能因一时快意而妄失人心”

京中再也没人可以压制他…却也再也没人抚琴执剑,王谢风流,清浅一笑便是天水成碧。

刘裕抬手覆目,以遮挡眼角溢出的那一点微末湿意。

谁家子弟谁家院,无计悔多情。虎啸龙吟,换巢鸾凤,剑气碧烟横。

良久之后,刘裕终于声音嘶哑地开口道:“传令,自慕容超以下所有皇族贵戚一律斩首弃市,而后,三军入城,秋毫不犯。”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齐声赞诵:“大帅英明。”

然而刘裕这一“英明”举措,也使得广固城内三千人头落地,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河,河水为之不留,几乎将后燕亡国后托庇于慕容德的慕容氏子孙灭族。而继冯跋篡位,刘裕屠族之后,神州大地上的慕容一脉,就只剩下了慕容永的西燕王朝。

颈项间的一星寒意使慕容永蓦然清醒,黑暗之中他看不清压制住他周身要害并且剑抵咽喉之人生的是何模样,但他知道,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出入如无人之境,取大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的,绝非寻常人等,也因此没有再做无谓的抵抗。他平静无波地开口:“谁派你来的?奚斤?还是贺兰隽?”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长剑更贴近三分,深深地勒进肉里。

慕容永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定住了神,哑声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放下剑,西燕境内所有皆听君取用。”

那杀手狞笑一声,粗声粗气地道:“我要的是——”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受制于人的慕容永忽然翻身而起,电光石火一般地空手夺白刃,而后兔起鹘落之间,锋芒一闪,已经反将来人压在身下,脱手而出的三尺长剑就插在他的鬓边,兀自摇晃不已。

慕容永伏低身子,犹如夜色中觅食的黑豹,危险地眯起了眼:“任、臻!”

这压倒性的逆转似将那人都吓傻了眼,半晌才轻咳几声,解释道:“那,那个…我我这是用不惯大头的剑,不,不对——你怎么知道是我?!”

慕容永忍无可忍:“哪一个杀手是拿刀背对敌,刀刃对己的?!事到如今,劫后重生,你还要吓我!”

任臻默了一下,心虚地瞟了慕容永一眼——其实这三年多来,变化最大的当属叔明。他较之当年明显地沉稳而又阴郁了不少,两鬓间隐约的斑白更让任臻感到了几分陌生与心酸,而此时此刻这憋屈已久的一声吼却将一别三载的疏远拉回了当年情致。

任臻伸手抚向他斧凿刀刻一般的面庞,不由地哽声道:“对不起,叔明,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会一声不吭地抛下你…”

慕容永浑身绷紧,僵硬片刻之后突然挣扎着起身道:“我得快点通知全军,你回来了——啊,还要传讯回长安,及早准备,这样一回京城你就能马上登基…你放心,胆敢异心作乱的我已经替你全给清扫干净了,你复位绝无人敢有二话。”

任臻眨巴眨巴眼,有些找不着北:“我登基复位?你皇帝坐的好端端的我登基干嘛?”

慕容永拧眉道:“这话从何说起?当初你身陷帝国,我迫不得已才登基继任,心中却从未有一日忘怀当日之誓言——关中燕国是你一手亲创,我甘为驱使,一生不变,岂有代立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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