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念(103)

简苍进屋收拾衣装,心绪拥堵难以舒缓,频频皱眉,几近垂泪。

冷双成路过,从窗口递进一束清霍的干花,说道:“送给你。”

简苍站起接过花束,问道:“什么花,很香呢。”

“荆棘花,生于陋处,美而多刺,可抗拒严寒。”

简苍缓缓一笑:“谢谢初一,我会谨记你的赠予,学它努力抗争下去。”

冷双成以话寓意目的已达,转身离去。简苍将花束装入布袋中,塞进了包袱里。她走去院里翻晒药材,不见冷双成身影,询问木迦南,未得结果。

小半个时辰后,冷双成匆匆走进院门,身形虽急,言语倒是温和。“即刻启程,此地不宜久留。”

简苍抓住了手帕,说道:“难道是侯爷寻来了?”

冷双成回道:“我去山顶观望,发觉山外十里处,有烟尘飘荡。以二公子离去的时辰来推算,应是他一显身后,就被侯爷的哨鹰捕捉到了动静,又让饲鹰的军队推算到了来处。为绝后患,我们应马上动身。”

简苍二话不说,进屋挽起大包小包,直直夺门而走。木迦南收起书卷,闲淡跟在后,驾起了马车。冷双成登车之后,默然思索着,黑鹰军为何能在儒州北线以外的地方长驱直入,难道是秋叶布置的防线失守了么?

论及这种可能,她又摇摇头,自行否认了。

简苍关切地问:“初一在担心什么呢?”

冷双成抬头温和一笑:“或许是我想多了,待去了边境,便会知晓结果,简姑娘勿要顾念。”

走到山林前,冷双成吩咐弃了马车,骑马前行,便于隐藏行踪。套车之马只有两匹,木迦南肚占一匹,冷双成扶着简苍共骑。

简苍伸手探了探,没找到落手的地方,轻声问道:“初一,我可抱着你么?”

冷双成回道:“仓促之途,无需顾虑礼节。”

简苍不客气地抱住了冷双成的腰,将整个身子伏在她后背上,缓解了紧张劲头。林道曲折,冷双成不便催动马匹疾行,也免去了简苍的颠簸之苦。简苍在后许久不闻声音,良久才说了一句:“不知为何,我跟着初一,总觉得心里稳妥些。”

冷双成微微一笑,未应声。简苍又说:“初一似乎懂得很多本领……又体贴人……胡语……胡语应该也是懂的吧?”

“简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我装死出逃那晚,侯爷曾来看过我,对我说了一句话,‘多契米贡才达,乌里塔坡’,我听不懂意思,极担心他要加害于我,就紧闭着眼一动不敢动。后来侯爷被唤走,我才能顺利逃脱——就是不知这句话暗藏什么玄机。”

冷双成眼皮一跳,过后如常说道:“无多大玄机,只是侯爷向你表露殷勤之意。”

简苍半晌没了声音,只推着冷双成的腰,示意她加快骑程,早些逃离辽军的搜捕,连话语终是何意也不再问了。

冷双成却有意要探寻到萧政的隐秘,哪怕是私情,便徐徐说道:“‘即使你是荆棘,我也将你采在手里。’”

简苍闷声问:“什么?”

“侯爷的话意。”

简苍听懂了,摆头不愿听进耳里去,涩声道:“我若为荆棘,便长在他够不着的悬崖峭壁上,让他来采,摔断他手脚,再也不去搭救——”

冷双成暗想,这句恨话,大概就是先生提及过的“覆辙”旧训。她适宜沉默,没再刺探什么。简苍在冷风中咬唇一刻,最终还是向冷双成揭开了往事之痛。

“我的家乡在辽宋境外的北边,终年覆盖积雪,长着厚厚的冰层。在冰原的西南处,有一块回暖地带,族人便搬迁到这里,依山修建了一座巨大的砾石城。我在城里快活长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它。”

“萧政走过乌干湖,来到城前捕白熊,又饿又冷,一头栽进冰水里去。阿母见他是出家人,唤我一起捞起他,将他拖回了家里。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雪,他全身上下冻得乌紫紫的,捂了一夜才回过气。醒来后,他饿得手脚无力,还是劈了一车的柴,感谢我家的救命之情。”

“阿母问他怎么走到了冰原上,他说是为了化缘,阿母听了后更加可怜他,就唤他留了下来。他在我家住了半年,时常朝北走,去探查更远的地势。后来我才知道,他想打仗征地,给自己找更多的屯兵地盘,就把辽国四周都走遍了。”

“萧政在三年后带兵攻进了砾石城,杀了族长和抵抗的族兵,将我族上下万余人尽数驱逐去了北边冰原,我们乌尔特族发轫的地方。那一仗,萧政动用了十万兵力和弩车,杀得我族惨败,我至今还记得,族人的血流进乌干湖的情景。我拉着阿母,冒着风雪朝北走,却又被他阻断了下来。随后,我与其他的工匠一起被抓进辽营,供他们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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