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念(64)

银光是落落大方之人,询问哨羽时也未避开冷双成。“那么,萧家二公子现在由谁看护?”

哨羽答:“无人。”

银光沉吟:“他在都城里应是安好的,公子下的撤令也有道理。”

冷双成回道:“我回客栈去看看。”

银光连忙阻止:“公子吩咐你早些置办好所需之物,耽搁不得时辰。”

冷双成仔细推算时间,发觉银光说的不假。自她去叶府等秋叶回来、进宫寻找秋叶、被秋叶留在礼殿画图,时间都被拖得很长,确实不给她回去探望萧玲珑的机会。

她租好马车,又被银光催着去了荷风院,期间一直有他作陪殷殷叮嘱着差事,她鲜少能分心去想其他的。

站在紫薇树前等候秋叶来临时,四夷馆内的金钟敲击声响起,震得她的心里猛然一动。

戌时到,意味着秋叶所给的五日期限也到了。

与此同时,后街客栈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银衣鲜亮的哨羽先退出客栈,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黑衣斗篷的身影,暗夜。他们隐蔽得极深,连哨羽都未曾察觉到他们的来临,更不提倒头睡在客房里的萧玲珑。

萧玲珑起床后梳洗,唤程掌柜帮他送伴奏用的皮鼓到荷风院,自己慢悠悠地在天井里扎灯笼。

待灯笼扎好、燃起火绒时,他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客栈四周屋檐上,搭满了一道道玄色的布幔,将天井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四方帐篷,确保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也让困在里面的人逃不出去。

唯一的出口就在大门处,而戌时一过,就从门后转出个修长的人影来,身穿黑锦朝服,手提红光凛冽的长剑,无声无息,如同破开混沌的暗夜修罗。

萧玲珑一对上他的眼睛,手脚遽时变得冰冷。

此时的客栈,已经没了冷双成的庇护。

萧玲珑也曾想过,现在正值兄长增兵儒州之机,宋境断然不会挑起事端,给兄长一个出兵的理由。

事端自然也包括危及到他的身心安全之类。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秋叶不仅想挑起事端,而且还敢明火执仗地杀过来,取他性命。

他突然明白了,秋叶就是在迫使兄长出兵,从而也顺理成章地应战,彻底撕毁和约,独力侵占燕云十六州的地盘。

“公子不能杀我!”萧玲珑急速后退,扬声说道,“我活着对萧政才是威胁!公子可胁迫他退兵!”

秋叶冷冷一笑,凛然走来的身形不改分毫,他将萧玲珑逼到堂口,扬剑劈了一记。

剑气纵横天地,半道穿堂地砖被击破,弹跳起来,扑向萧玲珑的后背,阻挡了他的退路。

萧玲珑武力已是大不如以前,即使不患病,也无法与秋叶抗衡。

秋叶才出一剑,就将他半边身子打残,他觉得就像遭受过巨锤敲击一样,每一寸关节都争先恐后冒出痛意,连他都吃惊,怎会流出如此多的鲜血。

秋叶不慌不忙走近了他,他已无力抵抗第二剑。趁着意识涣散之前,他嘶声道:“初一还需要我……击鼓伴奏……公子成她之美……让她演完剑舞……不枉费她几天的辛苦……”

秋叶提剑站在了萧玲珑面前,衣袍下摆无风轻摆。墨黑的眸子径直攫紧了匍匐在地的姿势,一张雪颜在乌沉沉的夜色里,显得那样清冷剔透。萧玲珑已无法打量到秋叶的脸,只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气在逐渐消退。

他以为度过了最大的危险,却不知,更疼痛的折磨随之来临。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生生刺进他残破麻木的半边身子,从肩胛下穿过,唤醒了他的痛意。秋叶慢慢刺落剑身,剥出一缕缕的鲜血,他便慢慢地感受痛苦,仿似看着毒蛇在蚕食伤口,偏生又挣脱不了厄运。

他痛得昏迷过去,紧接着,又被秋叶用剑刺醒。

看着那双冷意浩瀚的眼睛,他终于明白,秋叶嫉恨他,该是有多么深。

戌时二刻,如同破布袋一般的萧玲珑被暗夜拎上了马车,止血包扎,留得一条残命。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凉的马车地板上,有气无力地想着,初一若是没救出自己,待剑舞一完,他铁定会死在秋叶手上。

今晚是生死存亡之机,全在于初一的临场反应。

戌时三刻,冷双成站在紫薇树下,出神地看着树身上悬挂的木牌。

木牌上刻录着伤心人留下的一首藏头诗:无风荷自动,缘是青根深。再拟远方客,见说白露横。

此处是荷风院,鱼鸣北的游玩之地,通常未通过四技考核的失意文人可走到这里来,望望院落后方她所居留的红粉小楼,顺便写诗抒发心中的哀思。

冷双成听见前院外隐约兴起的动静,知道马车终于接来了秋叶。她先请银光稍稍回避,脱下外罩的貂裘,将树上悬挂的木牌与秋叶赏赐的无暇玉璧包在一起,放进裘衣里,亲手交给了银光,微微笑道:“烦劳银光帮我拿一下,不便穿着赘物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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