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197)

距离冬狩还有几日,田氏父子三人就齐齐登车,向猎场而去。楚子苓未穿巫袍,还是一副男装打扮,也乘着大车跟在了后面。只是围猎,用得着提前几天出发吗?然而到了地方,楚子苓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只是田氏一家,就派出了田车、大车共五十余辆,车兵、步卒、役徒,加上伺候的奴仆,怕不有五六百人。这样的队伍,可不得提前安排妥当吗?

在田庄修整一番后,大队人马就向着猎场而去,在分派的区域里安营扎寨。到了此刻,楚子苓更是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片场?只见旷野之中,旌旗招展,战车如云,数不清的威武男儿身着甲胄,秣兵厉马,简直一副随时可以开战的架势!

“田猎只为演武,自是与对阵无二。”田恒抽空跑来看楚子苓,听她这么感慨,不由笑道,“待明日祭祀之后,数百田车奔驰旷野,更显壮观。”

果真是大事,连祭祀都少不了。不过身份原因,这些仪式楚子苓就没法参加了,只能守在营寨等他们带猎物归来。

想了想,楚子苓又道:“山中不会有老虎吧?”

“为何不会?”田恒笑道,“当年我与恩师两人就猎了猛虎一只,也曾扬名临淄。”

这番本该是极值得夸耀的壮举,然而田恒的笑容并不明亮,反倒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楚子苓突然就想了起来,之前田恒只说恩师去世后他就离开了齐国,再没提过其他,那位一手教出个神勇武者的老先生,又该是如何模样呢?

田恒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突然问道:“你可要穿狐裘?”

楚子苓挑起了眉毛,难道这是想打一堆狐狸,给她做身皮草?忍不住笑了出来,她道:“有貂裘吗?”

集腋成裘太高端了,肯定不是她这个级别能享受的,但是穿个貂皮大衣,似乎也挺有面子?无貂儿哪能叫贵妇嘛!

这要求颇有些莫名其妙,貂裘色杂,哪有狐裘鲜亮名贵?但是子苓那古怪却欢愉的笑容,还是让田恒也笑了起来:“这有何难?”

大猎在即,能聊天的时间并不多,第二日一早,田恒就随父亲前往祭台。鼓声大作,号角冲霄,冬狩点兵,岂容迟到?高台之上,齐侯看着下面雄壮军容,也是大悦,对楚使夸耀道:“寡人这兵马,可堪一用?”

那楚使笑着恭维道:“齐侯兵强马壮,定能克鲁!”

伐鲁,是齐国冲破泰山阻隔,进一步称霸的关键,这等伟业连曾祖桓公都未成就,齐侯哪能不心动?哈哈一笑,他大步走上了祭台,蔽膝鲜红,舄履金闪,象牙扳指戴在手上,皮质护具缚在臂上,一身上下,英武不凡!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祭品献天,吉兆颂出,齐侯猛地挥下令旗,冬狩正是开始!

坐在营寨中,楚子苓屏气凝神,注视着下面景象。数不清的战车,在旷野中拉出道道灰线,犹如奔驰的巨兽,牵着犬只、举着长矛的兵士紧紧跟随其后,忙如蚁群,被奔马和鼓号惊吓,成群的麋、鹿撒蹄狂奔,狡兔在草丛中乱窜,还有红色的狐狸、黑色的野猪,被车阵驱赶,向着公侯所在的方向逃窜。山林之间骤然腾起鸟群,如黑云倾覆,绑着长长丝线的箭矢游曳飞旋,卷下数不清的禽鸟,还有一声声咆哮,在遥远的山林中响起。

坐在高处,看着这一幕幕景象,如何能不动容?它是野蛮的,是强横的,就像这些古早先民同残酷自然搏斗的缩影,而同时,它也是优雅的,是雄健的,是“赳赳武夫,公侯干城”!驾驭骏马,引弓飞射的,全都是齐国顶尖的贵族,上至诸侯,下至士人,所有尚武和荣耀,都凝聚在这马嘶兽吼之中!

没有任何时刻,比这一幕,更让楚子苓觉得自己身处“春秋”。难怪会有如此多诗篇赞颂田猎,赞颂高明的猎手,因为它本就是值得夸耀和膜拜的!

此时此刻,就连对于战争的担忧都远去了,楚子苓只是坐在那里,静静欣赏着秩序与狂乱的交融。时序终了,草木凋零,本该满目黑褐,然而旷野被旌旗鲜血重新染就,明丽壮阔,让人挪不开视线。

田恒紧紧握着手中缰绳,四马奔驰,斜斜雁行,烈风卷起尘土,却依旧遮不住他目中猎物。手中缰绳忽的一松,长弓在手,羽矢离弦,犹若电闪,牢牢钉住前方那油滑小兽。

“中了!”车右高声叫道。

跟在后面的兵士赶忙向那貂儿奔去,田恒则以重新勒缰,操控着田车向着合围的方向迟去。田氏车驾不多,能够围住的地方本应十分有限,他却选了三面围堵,一面敞开的阵形,当受惊的野兽奔逃时,两队人马穿行其间,边行猎边驱逐兽群,让它们更慌不择路的向着步卒们列阵的方向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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