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283)

“没能留下一个活口,应是哪家死士。”下面家臣低声禀道。

晋国卿族势大,很多都养有死士,用于暗杀。这些人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就算被俘也往往也会自戕咬舌,不留活口,极是难缠。然而他只是个下军将,平日又左右逢源,根本不与人为恶,是谁要袭击栾氏人马?!

见家主面色不善,那臣子连忙道:“兴许不是为了栾氏,而是意在正卿……”

这话一出,栾书就明白过来。是啊,这次遇袭的,可是他刚刚请来治病的大巫,而郤克箭疮未愈,倘若大巫身死,说不定害了郤克的性命。更重要的是,若是大巫有伤,郤克怪罪下来,自己能落得好吗?若郤克恼怒,再不肯扶持,他就无法翻身了!

简简单单的偷袭,暗藏的深意却不少,实在险恶歹毒!栾书咬紧了牙关:“给我去查!定要查出真凶!大巫如何了?”

那臣子面上露出些难以形容的神色,迟疑片刻方道:“大巫为受伤的兵士诊治一番,刚刚才下去休息。看情形,重伤者似乎还有存活可能。”

这可大大超出了栾书的预料,然而这“善心”,对他而言也是好事。轻叹一声,栾书道:“等见了大巫,定要好好道谢,切不可生出轻慢之心。”

也唯有如此,他才好跟郤克交代。

内宅的偏院中,房门紧闭,田恒站在门外,皱起了眉峰。子苓进去洗漱已经一刻多钟了,怎么连点水声都没传出来,还把婢子都赶出门去。

想到子苓之前神情,田恒心中的不安简直到了极处,也不管那些婢子惊诧的目光,他直接推门而入。

“大巫,你可还好?”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然而屏风后仍旧没有传来回答。田恒哪里还能忍住,三两步绕过木屏,直接来到浴桶前,只见子苓浑身光裸,泡在水中,神情却恍惚的厉害,一只手紧紧攥着桶边,指尖不知是泡的发白,还是攥的太猛,失了血色。

二话不说,田恒弯腰把人从水中捞了起来,扯过件单衣裹上。似乎被这动作惊醒,楚子苓抬头向他望来。那眼神中明明没有泪水,却比真正哭起来还要让人难受。

“子苓。”田恒低声换了声,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挑动卿族内斗,死伤的又岂会只有区区几个护卫?她应当是明白这道理的,却还是做了,甚至见到满地伤员,也没有立刻施救,而是回到了栾府后才救了几个重伤的。若换做几年前,怕是绝不会如此。

而这几年时光,终究还是让她变了模样。

也许是被他目中的什么东西刺痛,那小女子身形微微一颤,展臂环住了他的肩头。她头上、身上全是湿痕,不知是汗是水,然而贴在颈间的面上,却未曾滴落什么,只是紧紧抱住了他,一言不发。

田恒也没有追问,只是环住了那单薄肩背,轻轻拍了一拍。也许抚不平她心中郁痛,但自己终归还是护住了这人。

“啪”的一声,一只陶盏摔在了厉狐面前,飞溅的陶片险些刺中他的面颊。然而声音未落,摔杯那人已勃然道:“为何车队里有栾氏人马?!如此行刺,不怕下军将查出动手的是吾等吗?!”

无怪家老动怒,安排了袭杀,却没能杀掉那小小巫医,反倒牵扯进了栾氏。死多少刺客还是小事,若是为赵氏惹来麻烦,谁能担待得起?!

“派去的都是死士,家老不必担心……”

厉狐的话还没说完,面前老者已是暴跳如雷:“你还有脸说死士!家中才有几个死士?一口气死了六个,我如何对主上交代?!你这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破口大骂,听得厉狐额上都迸出了青筋,然而他头也不能抬,只跪在原地听训。等那老头骂的累了,才低声道:“栾氏也是主人劲敌,试探一二,也非不可……”

这话倒是让那家老一噎。确实,晋国六卿是轮换制的,正卿卸任后,跟在后面的五卿全部都要升迁一级,次卿变成正卿,以此类推。而正卿卸任前,可以推荐子侄,替补为六卿的最后一位。当年赵盾身死,赵朔只花了十年工夫,就从下军佐升到了次卿的高位,若是不死,迟早能当正卿。而他的主人赵同呢?赵朔死后,又过了两载,方才成为下军佐,也就是最末位的下卿,尚在栾氏之后。

若按照规矩,赵同唯有把栾书熬死,才能接任正卿之位,偏偏赵同年长,栾书年幼,如此一来,栾书可不就是赵同的死敌了。况且栾书当年还跟赵朔亲善,现在又对郤克马首是瞻,实在是心腹大患!

如今已经做错了事,也唯有将错就错了。

那家老长叹一声:“今日之事,我会对主上禀明。尔等死士,近日不得再出府,熬过风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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