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易(1453)

傍晚,朱慕昭回到太曦楼,朱青珏也在,父子两个因为余舒这个重症患者,这些天倒是天天见面。

“怎么样,她还没有醒过来吗?”

“没有。”朱青珏的口气略显无奈,“我给她用的都是最好的伤药,就连我师父药王临别前送给我的那几粒九转回心丹,我都忍痛喂给她吃了,可她就是不醒,我也无计可施。”

朱慕昭拧着眉心坐下了。他头疼的不只是余舒昏迷不醒,还有东菁王谋反的事。今日朝会上,曾闵之说的话有一半是他授意,另有一半,却是弄假成真。原来云华真的带着薛睿去投靠了姜家。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他早先几个月就推算出的一卦天象,有关“左辅星”出世的预言。

云华的一个儿子是大安祸子,另一个儿子,居然是能逆转乾坤的左辅星。东菁王遇上命定的贵人,便有了夺取天下的大运。

他原本的打算,是借着东菁王谋反一事,在太子登基之前,将薛家连根拔起。这样一来,太子就不得不依靠司天监。可是他现在不得不考虑,余舒是不是早就知道云华和薛睿的去向?知道他们是逃去了宁冬城助东菁王谋反?

他到底能不能将司天监放心地交到她手里。

“爹,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朝中又出什么大事了。”朱青珏犹豫着绕到他背后,两手按着他肩颈,力道均匀地给他推拿。

朱慕昭舒服地靠着椅背,徐徐开口道:“还记得你那年离家出走,把我气个半死,你母亲却埋怨我从小管你管得太严,我一心想要你继承我的衣钵,你却从来都不服管,可你走后,不过三个月,我就后悔了。说实话,你的脾气根本就不适合在官场上久留,我不想也不愿把你变成另一个我,我想通以后,就不再管你,哪怕你只想做个治病救人的郎中,没什么大出息,我也不再拦着你,因为我这辈子不能随心所以,至少我的儿子可以活得自在。”

“爹……”

朱慕昭拍了拍他肩膀上的手背,语重心长道:“若是哪一天爹从这个位置上走下来,朱家鼎盛不再,你想活得自在,就要全靠你自己了。”

朱青珏心情复杂地问道:“皇上时日无多,将来太子即位,您就要的卸下大提点一职,到时要将司天监交给谁?是任少监吗?”

朱慕昭扶额道:“我还要再想想。”等到余舒醒了,他一定要先问一问她,如果她肯说最好,如果她仍要替云华父子遮掩行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司天监交到她手上。

父子两人在楼底下谈心,二楼卧房静悄悄的,余舒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床头挂着一盏罩灯,夏日闷热,她的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露出的手脚包扎的严严实实,额头上缠着细密柔软的白纱,紫红色的药膏渗出,她双颊凹陷,肤色白的透明,紧闭着双眼,乍看就像是一个死人。

窗外传来一声清亮的鹤鸣,那是九曲桥上豢养的仙禽,一向高兴时来,随性离去,无人约束。

那鹤鸣声连响了三遍,沉睡中的余舒忽然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空空洞洞,茫然了片刻,随即她的眸光一点点变得幽暗。

除了眼珠子,她浑身上下毫无知觉,麻木往往比疼痛更令人恐惧,可是她的眼神十分平静。

半个时辰后,负责照料她的侍女端着米汤上楼给她喂饭,才发现她睁着眼睛,忙不迭地放下东西,跑下楼去喊人。不一会儿,朱慕昭就大步匆匆地走近室内,站到床边低头看她。

“余舒?”他最怕她伤到脑子,所以张口便叫她名字。

余舒转了转眼珠子,看向他,嘴唇慢慢嚅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弯腰去听,才听清楚她说的是——“你救了我。”

分不出她是在疑问,还是刚刚醒来神志不清,于是他安抚她道:“没事,都过去了,你现在太曦楼,有本座在这里,谁也动不了你。”

余舒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许多声音跑出来,许多画面一晃而过,眼前的人影重重叠叠,大提点的脸突然变成了薛睿的样子,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告诉她:阿舒,大哥会一直陪着你,会一直保护你。

然后薛睿的样子又变成了景尘的样子,他愧疚的目光纠缠着她,他说:小鱼别怕,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到最后,景尘的样子又变成了青铮道人的模样,他气呼呼地瞪着她,质问她:你为什么要学《玄女六壬书》上的东西,你不是向为师发誓要毁掉它吗,看,你现在就遭报应了吧!

她眼前一花,青铮消失不见,一张丑陋的刀疤脸凑到她面前,舔着嘴唇对她狞笑,手中握着锥子狠狠地扎向她的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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