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易(912)

薛夫人在祠堂边上一住就是十余年。院子里的一株梧桐树从树苗长到高过了墙楼,薛睿还记得他小时候每每有机会来探望母亲,薛夫人都会带他在院子里给这棵树浇水,哄他说等树长大了,就可以每天看到她。

而今这树长到他要仰望,可母亲的许诺,早在三年前就毁了。

被他亲手毁了。

“少爷!”正坐在门厅里打盹儿的侍婢一听到门帘响动,惊醒抬头。见到来人是薛睿,惊讶地呼了一声。

“母亲醒着吗?”

“这少爷稍等。”侍婢忙不迭扯了扯裙子站起来,轻手轻脚进了内室。

薛睿就站在门口,听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不一会儿,那侍婢便退出来。抿嘴朝他笑笑:“少爷进来吧,夫人醒着呢。”

说罢,又自觉走向门外,“奴婢在外面守着。”

薛睿点点头,进了屋。

室内不大,一张床,一张榻,一面妆台,一只柜子。简素的一点不像是堂堂薛府大房夫人居住的地方。

薛夫人正从榻上坐起来,膝上盖着一条薄毯,两眼微微张着,没有焦距地看向门口的方向,略显病态的面容上挂着一丝笑容,慢慢伸出手:“睿儿。”

薛睿脚步一滞,目光一扫她面容,暗松了一口气,而后快步走到她身边。紧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她身旁坐下,脸上扬起了明朗的笑容。也不管薛夫人根本看不到。

“母亲,儿子这几日忙于公务,没能来看望您,可是想您了。”

“不碍,你能过来就好。”薛夫人拍拍他的手背,又顺着向上捏了捏他的手臂,微微蹙眉,道:“又瘦了,你用功是用功,饭也要老实吃才好,别以为我看不见就不知道。”

薛睿应了一声,却没说,上次他来看她,天气还凉,身上穿得厚,这会儿天热减了衣裳,摸起来当然显得瘦。

薛夫人就像是寻常做娘的人,拉着他唠叨了一阵,讲的大多是薛父的事情。

“那时候你爹在义阳做知府,也是一天忙到晚,好像做不完的正事,头一年就瘦了一大圈,不过人倒是精神了,等到他任满归京,反而睡不着觉,每天卯时上早朝,他寅时就醒了。”

薛睿仿佛不经意地插嘴道:“爹是在我两岁那年回的京吧,娘那时听说过云华易子和麓月长公主的事情吗?”

薛夫人侧了侧头,闭着眼睛回想道:“听是听说过,不过我们回京时,这对佳偶已是双双离世了,倒无缘见得。”

那年薛睿的父亲薛皂还在世,夫妻两个恩爱和睦,薛夫人身体还没垮下去,薛老尚书并不像现在这样将她禁足在西院中。

薛睿算着年份也知道他父母同云华不曾见过,倒不觉得失望,而是追问:“那母亲可曾听说,这云华易子早先在家乡是有一位元配夫人的?”

十几年前的事,薛夫人似乎记不大清楚,皱着眉毛想了好半天,才用力抓了下薛睿的手,道:“是了,我年轻时候隐约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说这位易子曾经公然违抵圣上的指婚,不肯做那驸马,好像是说他已娶妻了。”

薛睿精神一振,心说他娘清醒时候记性很好,不会有错,那么茶楼里的说书人所讲的段子,八成是确有其事了。

“那后来呢,他为何又尚了公主?”

“谁知道呢,兴许是他贪图王权富贵,又兴许是他见异思迁,书文上不是有句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薛夫人凉凉一笑,苍白的容貌依稀可辨年轻时的清丽,只是她眼盲,倒看不出那双眼早十年究竟是个怎样的风姿。

薛睿看她面带感伤,也不敢再问下去,恐揪起她伤心事,再发起癔症,于是话题一扯,道:“母亲儿子有了心仪之人。”

薛夫人一愣,随即脸上便露出欣喜和好奇,推了推他的手,促问道:“几时的事,是哪一家的小姐,可曾告诉你祖父,叫人去提亲?”

幽居十余年,薛夫人早早就没了为人母亲的权利和自觉,就连儿子的婚姻大事,都没敢想过能做主。

薛睿眼神闪闪,轻笑道:“她是义阳人士,并非是世家出身的女易师,去年才考了大衍,是榜上有名的女算子,她人聪慧又知事,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为人最是扶老怜幼。我还没有同祖父提,先与母亲说说。”

薛夫人听得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愁,“女儿家,知书达理最好,我是个没主意的,你若看好了,尽快告诉你祖父,免得错过了好姻缘。”

“嗯,儿子上心着呢。”

薛夫人又拍拍他手背,低叹道:“我与你爹几年夫妻,到头来只你这么一个孩子,你爹去了,我留着一口气在,也要看你成家立业,抱上孙子,才好安心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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