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易(993)

文少安从懂事起,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在文家,他这个少爷的地位不如一个下人,就连继母身边的丫鬟都可以任意对他打骂。

一年到头,他身上只有两件衣服,秋衣东穿,夏服春着,和母亲挤在一间角房里,只有天黑了,才能偷偷溜出去玩耍。

文母着实是一个可怜人,她委屈了半辈子,眼看着儿子也被折磨,终有一天受不住了,瞅准了一个寒冬腊月的夜晚,带着文少安,从文家逃了。

可是她的意图早早被人发现,刚一出门,就被几个恶仆逮住了,扭送去了上房。

那年文少安刚才七岁,第二次见到他的亲祖父亲祖母,也是这一次,文老太太冷眼瞧着,文老爷请了家法,将他母亲的一条腿,打断了。

“我娘断了一条腿,被关了一个月的柴房,我每天从厨房偷些冷饭出来喂她,她才咬着牙,硬是活了下来。我娘说,她怕她就这么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受罪,没人陪我。”

文少安的声音变得细哑,那些噩梦一样的日子,是他想忘,都忘不掉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低声陈述起来:

文母断了一条腿,不敢再带着儿子跑了,但她不愿意让儿子就这么一辈子被人欺压,她要把儿子教好了,早晚有一天,让他离了这虎口狼穴。

可她一个无能的妇人,又能教导儿子什么。

好在文父并不是狼心狗肺,当初文母离家,他便使人偷偷跟着,虎毒不食子,他知道文少安出生,也没有心思加害,在他弥留之际,找来心腹的侍从,将他偷偷抄来的文家家传测字奇术,留下一册,托付那侍从找个合适的机会,转交给苦命的前妻。

“我娘虽出身小户,但好歹是识字的,文家人不许我进学堂,她便偷偷地教我,我于是这些年,将父亲留下的一篇测字之术,学了个七八,这才敢独身一人,进京赴考。”

文少安无疑是有天赋的,文父留下的测字之术,只是文辰家传绝学当中的一个字部,他却在没有半个易师先生的教导之下,掌握了其法。

为了进京,他在文老爷院门口跪了两日,才得应许,离家的时候,那些嘲笑与讥讽,他无一理会,只将母亲的一句话,死死摁在心口:‘我儿,你这一去,就不要再回来了,在外面寻个谋生,好好度日吧。’

“我娘是这么对我说的,她叫我不要再回去,可是我就是死了,我也绝不会丢下她。”

文少安猛地抬起了头,两眼已是通红,他死死盯住余舒,目中是深深入骨的执念——

“我从离开娘亲那一日,就立地发过誓言,五年,给我五年,我必风风光光地将她从文家接出来,让人不敢再轻她,笑她,辱她!”

所以不管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能让他出人头地,他就是把这条命给卖了,他也绝不后悔!

第五百四十一章 偷听者

身形单薄的少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因为情绪有些激动,垂在身两侧的手臂微微发颤,看起来很值得人同情。

短暂的爆发之后,即是沉闷的安静。

余舒交握的十指没有松开,跷起的左腿早就放平了,等到他平复了一些,才开口道:“你的故事很感人,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教你断死奇术。”

文少安拳头握紧,声音还有一丝低哑:“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诚心拜师。”

文少安是自卑的,可他也有他的骄傲,今日他心甘情愿地跪在她面前,自揭伤疤,这一举动,就是他的诚意。

余舒看人算是准的,是真心实意是虚与委蛇,她还分得清楚。

可是,事情哪里是这么简单容易的。

“你起来吧,我说了不会收你做徒弟,不管你如何跪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她尚且身陷囹圄,不能自拔,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去帮助他人改变命运呢。

“为什么?”文少安并不见得沮丧,他在见到余舒之前,就清楚,他所求的事绝非容易。

余舒摇摇头:“我的本事,你学不了。”

断死奇术是假,祸时法则是真,这一套卜算之术,建立在五百年后的数学理论之上,她根本不可能教给一个外人。

文少安是个有天资的人,他的命运令人感慨,这个少年人有志气,有骨气,他生长的经历,注定他不甘平庸。

然而他毕竟是个身世孤苦的少年,过去经历过的苦难,磨练了他过人的毅力,却没有磨练出他往上爬的能耐。

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是如此了。

余舒有心帮他一把,但前提是,他要知道好歹。

“你回去吧,我教不了你。”她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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