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16)

何其悲壮!何其义勇!何其喷张!

从前何曾会想过,这悲壮、义勇、令人血脉喷张的历史一刻,竟然还会与我的命运息息相关。

我拣了块石头,每日里在院角的墙上划了一道刻痕,静静等着最后那一天的到来。

当我划到第二十五道痕迹的时候,那天午后,院门突然被推开了,带了些仓促和气急,然后,一向安静到寂寞的小院里,就涌进了六七个人,这其中一个,就是我和父亲的老熟人,那狭额武士。

他们终于来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正蹲在院角,聚精会神地看着一群蚂蚁在忙忙碌碌地搬家,父亲站在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和父亲对望了一眼,我站了起来,父亲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后。

父亲没有说话,对方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静静地与我们对峙。

窄额武士盯着父亲和我看了一会,眼里闪过一丝悲悯之光,但很快,就又转成了狠厉之色。

“铸师,我奉命来送你父女一程,对不起了。”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刀已然出鞘。

就在那电光火石间,我听见父亲说道:“西周岐山之宝藏,不知太子可有兴趣?”

那窄额武士一愣,手上的动作已是缓了下来。

“西周岐山,筑有宫殿,周朝不兴,遗有宝藏,我想太子对此也应是有所耳闻吧?我家族世代铸剑,为求上好铁英之矿,足迹踏遍各国山川,先祖偶然发现此宝藏所在,却也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故而世代不敢取用,只是绘了地图代代相传,今日太子杀我徐夫人事小,我只是可叹那一洞宝藏,今后只怕是要永埋地下了。”

不止那些武士面色惊疑不定,便是我,也是十分惊讶。

来此近两年了,之前从未听父亲提起过什么宝藏,现在父亲突然这样说,我明白他是在拖延时间,以换取生的机会,只是,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在这战乱之世,这样一个前朝遗留的宝藏,对于野心勃勃的政治人物如燕丹来说,其吸引力是何等巨大!

我不禁看向父亲,却见他神色自若,看不出半分异色。

那窄额武士沉吟片刻,和身边的人附耳了几句,便匆匆出了院子。

我知道他是去通告燕丹了,剩下的几个武士,仍是对着我们,虎视眈眈。

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传来,很快,院里里进来了几个男子。

我终于见到了燕太子丹,这个历史上最著名的暗杀事件的幕后策划者。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二十五六的样子,身穿华丽的蓝色深服,这是燕国贵族的专属之色,平民不能着身,整个人看起来华贵异常,只是面色苍白,目光游移不定。

父亲没有向他行礼,我也没有。

燕丹站在武士和随从中间,眼睛从我身上轻飘飘扫过,就定在了父亲的身上。

“你......,真的知道传说之中周朝宝藏的覆埋之地?”

他开口了,声音也是游移不定,就像他的眼神。

“然也。”

父亲简短地答道。

一丝诡秘的笑从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他的双颧染了红晕,眼里闪着亢奋的光。

“上天果真无绝人之路!”他似是在与身边随从说话,似是自言自语。

“太子,现今情势危急,既是如此,我等即日便由此人引路前去探宝。”他身边的一个随从立刻说道。

一丝愁惧染上了他尖尖的眉梢,他应该是想起了自己刚刚那场惨败的豪赌,因此只是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立刻,那随从就上前要押走父亲。

“太子,我可以带你们去探寻宝藏,但我女儿阿离,你必须要放她离开。”父亲看着燕丹,语气里带了不容拒绝之意。

“有何不可。”燕丹再次扫了我一眼,立刻应道。

“君子一诺,重比千金,徐夫人相信太子是个守诺之人。”

父亲说完这话,朝他点了点头,便拉着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附在我耳边低声急促道:“阿爹没用,只能如此了,阿离今后自己切切保重,逃得越远越好。”

说完,他便直起身来,深深凝望了我最后一眼,跟着燕丹的随从和武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我明白了,父亲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周朝宝藏,他如果不这么说,那么他和我,此刻都应该已经横尸于此了。

现在,他用这样的方法带着燕丹的人上路寻宝,不过是为了给我制造一个活命的机会,而他自己,无疑最后还是必定会死在发现被欺骗了的燕人手上。

我呆呆地望着父亲的背影渐渐消失,心里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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