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69)

我也看了他一眼。

这个老者,这样近距离地看,他比我起先印象中的年岁应该还要长些,只是一双眼,并没有这个年龄的人通常会有的浊翳,反而清明一片,看起来炯炯有神。

我朝着坐中的义父行了一礼。

“辛追,此乃居巢范增,楚地项梁之谋士。”

义父这样向我介绍。

我转向右侧的范增,向他施礼。

范增只是看我一眼,淡淡点了个头,神色里有些倨傲。

但我心中,却是非常地惊诧。

范增这个名字,在我原来那个时代,只要上过高中语文的人就绝对不会陌生。

秦末农民起义爆发时,他已七十古稀,但却毅然投奔到当时最有势力的项梁军中,成为他的谋士,项梁死后,他又继续辅佐项羽,被尊为亚父。他为人老谋深算,审时度势,洞察敏锐,可说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军事谋略奇才,只是可惜项羽刚愎,不听其劝,导致了他的愤而辞官,才有了后来的四面楚歌和乌江自刎。

更令我惊诧的是,以他这样的高龄,他居然会不辞辛苦万里之遥地南下亲自赶到了浮梁瑶里,而其目的就是为了接回楚国亡君流落在外的后嗣。

姑且不论他此种行为的背后图谋,仅是他为了其主大业而如此谨慎、自甘奔波的态度,就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了。

大约他也是注意到了我神色间对他的敬意,看着我的脸色才终于稍稍和善了些。

一个孤倔的老人。

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义父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始终低垂双眼不作一声的心,才对我笑道:“辛追,今日范老先生上门,我才知道心原来竟是先楚大王的后裔,而今项梁愿意拥立心复国继承其先祖王位,实是楚国百姓之幸事啊。只是......”

他犹豫了下,没有接下去说,而边上的范增,我注意到他看着我的眼神,又恢复了原来的倨傲,甚至还有一丝不屑。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义父。

他终于接着说道:“心要和你一起动身到新都盱台就位。”

我诧异地看向了心。

而他终于抬起了眼,对我微微一笑:“辛姬,你答应过我,你不会让我独自上路的。”

第二日,我便随了范增和心,在他带来的人的护卫下,朝着盱台北上了。

义父和萍夫人本是不愿我此趟外出的,而范增则对心坚持要我陪同北上嗤鼻不已,他虽碍于与心的分位尊卑矢口未提,但那表情已是十分明显。

但我想了下,终是应了下来。

心此时,不过实龄十三,在我那个时代,这样大的孩子,还是母亲心头上的一块ròu,而他,却已经要独自去面对一群虎视眈眈口是心非的风云人物,他虽是被接去拥戴做王,但一个普通百姓家中的孩子,只怕也要比他来得幸福。

我愿意陪着他去,尽管我早已知道,这是心的一条不归之路,但在那终结到来之前,我还是希望能看到他能活得尽量开心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义父想要派出吴家护卫,随同我和心北上,被我婉拒了。

我知道,这趟北上,我和心都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至少现在如此。

心独自坐于前面的那驾马车,想要和我同车,被范增阻止了。

“尊即为人主,岂可与一女子同车?”

他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虽是劝诫,但那口气却是不容置疑。

我笑了下,对心点了点头,便上了萍夫人为我备好的马车,范增亦目不斜视地入了自己的车,三人各自一驾,在他带来的护卫的前后簇拥下,北上朝着盱台而去。

盱台就在后世的江苏境内,从瑶里到盱台,一路疾驰,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算差不多到了。

这一路行来,我愈发见识到了范增的过人之处。他不苟言笑,对我也一贯无视,但那个精神头,真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从起始到到达,他不但始终是肩背挺直,毫无疲色,反而是越接近盱台,精神越发抖擞,最后连中间的停顿休息也取消了,一口气地驶到了盱台的城门前。

是他的才智和权谋被压抑了将近一辈子,现在终于遇到了可以尽情施展的舞台,所以他才会像枯木逢春般地迸发出了连年轻人都无法与之相媲美的精神和活力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几百年后曹孟德的这句话,用来形容他也是再恰当不过了。

此前的项梁,在薛城召集了各路义军人马,本来是想要自己称王的,但他听了范增的意见,“从民所望”,决定拥戴熊心为楚王用来笼络天下人心后,便已经随同其他各路人马到了新都盱台,等候熊心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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