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101)

洛神的一双手,从小到大,真真是“不沾阳春水”,呵护得极是娇嫩。这些日因忙着纺纱,掌心和手指被纺锤纱线不断摩擦,难免不适,前日最严重的时候,几个手指都略微肿胀了起来。拿清凉药膏涂抹后,今日已褪,但还是留了几道浅浅的淡红色勒痕。

阿菊实是有苦说不出。对着萧永嘉,哪里还敢讲洛神每日纺纱的事,吱呜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阿娘,我还能做何事?不过因了无事,为打发时辰,玩着纺了几天纱罢了!我的手没事!”

洛神抽回了手,看了眼外头,见门外停着的高车和仪仗几乎堵塞了道路,两头站了许多闻讯而来的街坊邻人,都在瞧着门里,神色好奇间夹杂着敬畏,和平日大不相同,急忙拉着还沉着脸的萧永嘉的手,拖她进去。

“阿娘,你快进来。我阿家眼睛有些不便,我引你去见她吧……”

说话间,垂花门里传出一阵拐杖拄地之声,卢氏闻讯,被阿停扶着,已先匆匆迎了出来。

阿停刚唤了声“阿嫂”,看见洛神身边那个中年美妇,衣饰华丽,仪容尊贵,双眉却蹙着,脸色瞧着不大好看,知她是阿嫂的母亲,当今的长公主,一愣,脸上笑容凝住,一时不敢靠近,停了脚步。

“长公主到了?”

卢氏笑着,已是开口。

“长公主远途跋涉而来,路上必定辛苦,快些请进,先歇坐可好?”

萧永嘉的视线扫过卢氏,没有立刻开口回应。

气氛沉凝了下去。

“阿娘!”

洛神立刻附到萧永嘉的耳畔,压低声音:“阿家对我极好!你不要迁怒于她,更不要对她无礼!”

萧永嘉一愣,看向女儿,见她睁大一双明眸瞧着自己,眸光中满是恳求,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勉强压下心中不快,应道:“你便是李穆之母?眼睛既不便,何必出来。我自己进去便是。”

因了女儿的缘故,萧永嘉虽开口应话了,但语气里,依然带着掩饰不住的冷淡。

卢氏岂会听不出来?却笑容依旧,让到了一旁,对洛神道:“阿弥,快些将你母亲请入。”

洛神应好,扯了扯萧永嘉的衣袖:“阿娘,进吧。”

萧永嘉入了垂花门,穿过庭院,来到正堂,视线扫了眼四周,用怜惜的目光看了眼身畔的女儿,唇角抿得愈发紧了,蹙着眉,一语不发。

阿菊命琼树和樱桃去预备茶水,自己在旁陪侍。

在洛神数次暗示之下,萧永嘉终于勉强入座,理了理衣袖,开口道:“卢氏,我说话向来不打拐,若有得罪,你莫见怪。我此行来京口的目的,是为接我女儿回建康。养了她十六年,从无半步离开,如今远嫁到了你这里。先前你儿子在家,也就罢了,如今他外出打仗,也不知何日归家,我又实是思念女儿,索性来接她去我那里过些时日。”

说完转向阿菊。

“去,替阿弥收拾下,今日便随我走。”

卢氏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着,一时没有开口。

洛神一愣。

嫁来这里的这些时日,卢氏虽对她极好,小姑也和她处得如同亲妹。但毕竟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衣食住行,生活习惯,种种与自己从前熟悉的一切,相去甚远。

虽然她在让自己适应,并且到了现在,不但慢慢融入,甚至还寻到了些以前没有过的小乐趣。

但从深心而言,面对李穆这样一个她并不满意,却不得不面对的“丈夫”,于往后的日子,她实是没有半分的憧憬。

有时夜深人静,听着帐外榻上那男子传入耳中的呼吸之声,睡不着的时候,她也曾因思念父母而悄悄掉泪。

她确实有点想回建康。

但却不是以母亲这种目中无人的方式。

她的脸迅速地涨热了,看了眼卢氏。

“阿娘,我先不回!”

萧永嘉一怔:“你说什么?”

“我不和你一道回!阿娘你来看我,我很是高兴,但我暂时还不想回。”

“阿弥,你再说一遍?你回不回?”

“我暂时不回。阿娘远道而来,不如我陪阿娘去庄子里住些时日,到时再送阿娘回去。”

萧永嘉顿住了。

她不信。当初被迫下嫁到了如此一个人家的女儿,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就如此护着家婆。

非但如此,竟还不肯随自己回去?

她望着在外人面前和自己顶嘴的女儿,那股子从跨入这座宅院开始便积压出来的恼怒和酸意,再也遏制不住,开始在心里一阵阵地翻涌。

“这里有何好处?你为何不肯和阿娘回去?”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说完,冷冷扫了眼卢氏。

“若是有人以所谓孝道拘着,大可不必。我带女儿一人回去便可,剩下那些她带来的人都可留下,任凭差遣,倘若不够,我再派个百来十人也是无妨,只要你这里能住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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