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243)

这个鲜卑人,仿佛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性命视为什么重要之物。

这样的人,对别人,更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他命刽子手动手,自己退了出去,站在牢门外观望,免得等下污血飞溅,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刽子手入内。

他已很有经验了。

为了减少事后收拾的麻烦,他往地上丢了一张散发着恶臭的,上头叠染了层层的经年累月污血痕渍的毡席,示意慕容替跪上去。

慕容替闭目。

刽子手怒了,骂了一声,上去,强行要将他摁要毡席上。

这时,牢头匆匆下来,道许司徒来了。

廷尉皱眉。

他对这个鲜卑人所知不多。但能令高峤和许泌此前都亲自下监,甚至为了此人而起冲突,本应该也不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是不知为何,后又沦为弃卒。

一直护着他的许泌,未对他此前的求见,有任何的反应。

廷尉以为许泌已经撒手不管了,却没有想到,今日高峤下令杀人,他又突然现身。

廷尉命刽子手暂停行刑,自己匆匆先去迎见。

许泌未带随从,独自下的监房。

他身形似乎比先前佝偻了些,嗓音也嘶哑了,听起来,和平日不大一样。

廷尉知许家最近很是丧气。猜测许泌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但才短短这么些时日,人便憔悴变化至此地步,也是不禁有些感慨。

人弄权势,权势又何尝不是在弄人?

廷尉上去,行拜见之礼。

许泌冷冷地道:“去把慕容替提来,我要带走。”

廷尉一怔,迟疑了下,斟酌道:“许司徒见谅。非我不从许司徒之命。乃是今早,我方收到尚书台的上命,命我将人犯就地正法。许司徒若是要人,也无不可。但可否先容下官禀上?”

许泌大怒。

“你敢不从我命?”

“莫不是你看新帝登基,高峤得势,便敢轻视我许家了?”

他冷笑。

“我许泌再失势,还有荆州霸府在。对付你一个廷尉,绰绰有余!”

他拔出腰间佩剑,对着廷尉,厉喝:“还不快些,将人给我带出来?”

对着许泌之怒,廷尉无可无奈,只能命人将慕容替带出来。

片刻后,慕容替被狱卒领出,站在许泌面前,看着许泌。

两人四目相对。

许泌转向廷尉:“把他镣铐去了!”

廷尉只能叫人去了慕容替的手脚镣铐,等许泌带人出了牢监,登上停在外头的一辆马车,扬长去后,立刻叫人去通知高峤。

……

车夫赶着马车,朝着最近的一个城门,疾驰而去。

许泌和慕容替同车。马车车轮碾过一块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身猛地跳动。慕容替脸色雪白,身子一晃,栽了过去,被许泌一把扶住,取出一帕,抬手替他擦拭脸上的血痕,眼睛里露出同情之色,道:“阿兄,你怎样,可还熬得住?咱们的人在渡口等着了。你再坚持一下,等出了城,到了渡口,便能上路了!”

那手光滑白皙,浑不是男人的手。声音更是恢复了本音,听起来竟是个年轻女子。

慕容替睁眸,望着易容成许泌模样的妹妹慕容喆,哑声道:“我无妨。你来的还算及时。否则我已被杀。”

他想起方才一幕,眼底掠过一缕狠厉之色。

慕容喆道:“阿兄,怪我来迟,叫你在里头险些丧命。并非我不想早来,是我对许泌不熟,怕易容不像,万一被认出来坏了事。我死无妨,不能连累阿兄。这些时日,许泌一直深居简出,我费了不少的劲才混入许家,远远看了他几回,勉强易容成这模样。好在终于骗过廷尉,救出了你。”

“全怪我,事情没有做好。不但前功尽弃,还叫阿兄险些丢了性命……”

慕容替摇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事不成,怪天意弄人罢了。不必过于自责。”

慕容喆的一双秀目,露出带了怨恨的不解之色:“阿兄,我不明白,许泌有把柄被我们捏住,他为何敢弃你不顾?就算太子做不成南朝皇帝了,但他不是还做着南朝大臣?他就不怕高峤拿了我那道圣旨,要将他斩草除根?”

慕容替道:“高峤的目的,是阻止太子上位,不让许家计谋得逞把持朝廷,而非借机彻底拔除许家。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他忌惮许家兵力,怕逼得太急,许家造反,南朝大乱。他做事求稳,瞻前顾后。如今他已达成目的。你便是将伪诏交给了他,莫说瞒不过他,便是此为真的诏书,他也绝不会在此时撕破脸皮公然发难。许泌是只老狐狸,怎猜不到高峤的顾忌?他两人看似仇敌,实则相互知道对方所想,暗中犹如达成妥协,算彼此各退一步,此事揭过,暂时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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