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248)

高峤一愣。随即苦笑,沉默了片刻,道:“阿令,我也知我没用……明知许泌阴害了陛下,却不能动他为你阿弟报仇……”

“陆光与我本就日益疏远,如今新帝登基,我所料若是没错,他必会和许家摒弃前嫌,合力对我。”

“这便罢了,我更担心的,还是民事。两湖旱灾刚过,吴地又来水涝。去年就欠收了,朝廷减免田税。今岁必定还不如去年。民生艰难,朝廷度支,更是左支右绌。我实是筹不出多余的钱,再去打一场平叛战了……”

萧永嘉睁开眼睛,伸指,戳了他一下。

“你这人就是如此无趣。连句玩笑都开不起。”

“景深,我也盼着你能早日解脱。你若做田舍翁,我便做田舍婆好了。到时翁对婆,凑合一起过,谁也别嫌谁。”

高峤低头,见妻子一双妙目凝视着自己,不禁笑了。

想这些年,自己和她岁月蹉跎,又是懊悔,又感慨不已。

“阿令,往后我会尽量多地陪你,你若对我哪里不满,也只管和我说。莫再像从前一样,自己胡思乱想,丢下我就不管了。”

萧永嘉不再说话,只伸臂,将丈夫腰身搂住。

高峤只觉妻子温柔小意,如此抱着,肌肤相贴,仿佛竟比当年年轻之时还要令他动心。忍不住又和她温存了片刻,忽然想起侄女今晚来访,妻子的态度有些古怪,便顺口道:“侄女之事,莫非你还在怪?我实是想不到的。她小时候知书达理,为救阿弥,自己还险些被毒蜂蛰倒。怎的大了,做事反如此偏激。好在李穆当时无事,我瞧她也是真心悔改,且自己主动来寻我认错了。你也莫怪她了。”

萧永嘉出神了片刻。

“侄女能主动向你认错,自然是好。只是为何她早前不来,选这个时机来认?我和你说,这孩子,小时候我看着她大的。不是说她不好,只是觉得她心思没那么简单。何况如今还做了皇后。”

高峤笑了,摇头:“你啊,还是和从前一样,就喜欢多想。在其位,谋其政。她若改过,往后尽心辅佐陛下,母仪天下,则也是我高氏一门的荣耀。”

萧永嘉道:“你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好,好,我知道了。”

“还有件事。新安王和天师教走得近。这回新帝登基,竟连天师教的人都来朝拜了。先前我去京口,天师教的一个女香主故意冲撞我,我讨厌那些人!更不用说那些人为报复李穆,当时还险些伤及阿弥!你不要让天师教的人留在建康!”

高峤忙搂住妻子,点头:“我知道的。天师教去年在京口引发民怨,闹得很是难看,京口令曾上告朝廷。教首被陛下问责,上书告罪,主动治了好几个弟子的罪,又保证约束门下再不会犯。当时又有新安王说情,事情才过去了。天师教在民间信众多广。我知新安王应是想借教治民,却不知一旦失了约束,反而恐怕成为了乱源。我也是一向反对的。你放心,我会提醒新安王,不会让那些人留下的。”

萧永嘉嗯了一声,在丈夫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深夜,建康城的南门早已关闭。南门令知无事,便去值房睡觉。梦正酣,被手下给唤醒,道有一行夜路人骑马而至,叩门入城。

南门令皱眉:“何人?叫在外头等着,天明再入!”

“说是交州太守陆柬之。”

南门令一愣。

陆家长公子陆柬之,早几年名满建康,他自是如雷贯耳。也知他先前因重阳竞赛输给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寒门武官李穆,随后去了西南做太守,一晃,也将近一年了。

这一年里,建康城中风云变幻,人物更替,陆柬之这个曾风光无限的名字,早渐渐淡出了记忆。

没有想到,今夜他竟突然回来了。

陆氏这一年间,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高许两家的对照之下,显得虽默默无闻,但毕竟是世家高门,南门令怎敢怠慢,急忙爬了起来,匆匆穿衣,亲自来到门口,命人打开城门。

陆柬之对南门令抱拳:“深夜打扰,有劳了。”

去年他离开建康去往交州,出城门时,南门令也在场。

此刻借着城门口的火杖,觑了一眼城外之人。见他比先前印象中的模样消瘦了不少,却笑容依旧,毫无世家子弟的架子,忙让路,退到一边,躬身道:“陆太守言重了。连夜行路,想必辛苦。太守快些入城吧。”

陆柬之颔首,领了身后几个随从,纵马入内。

南门令望着前头那几个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叹气,自言自语地道:“北方在打仗,这边,怕也是要有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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