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367)

许氏家主,曾历任侍郎、司徒、又被朝廷从荆州刺史改任为江州刺史的许泌,今夜,一改之前萎靡病态,双目炯炯,精神抖擞。

他和众人相对而立,目光从面前那几十个军府将领的脸上逐一扫过,沉声说道:“朝廷无道,奸佞得势,迫害忠良,以致天怨人怒,引发民乱。非但不思过整改,反而对我一再逼迫,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过是为自保而已!我许泌今夜在此,和诸位歃血发誓,今后若得天助,富贵共享,如有违背,天诛地灭。诸位愿丛我者,便我共饮此酒!”

他声音铿锵,说完,从近旁一个副将手中接过匕首,划破自己手指,往神案前的一只酒缸里滴入一滴血。随后众人纷纷效仿,逐一上前,各自破手滴血,最后分倒入碗,一齐将这血酒喝入腹中,完毕,再齐齐摔碗。

在几十只碗同时落地发出的砰砰摔裂声中,许泌意气风发,哈哈大笑,目光再次睃巡了一遍堂中之人。

众人议论着不日发兵征讨建康的大计,群情踊跃,无不激扬,独有一人,显得与众格格不入。

他的视线,落到了立于一角的杨宣身上,定了片刻。

杨宣独自站在那里,神色凝重,一语不发。

许泌不动声色,朝他走了过去,笑道:“杨将军,所思为何?可与我说否?”

杨宣立刻道无,要向他见礼,不料许泌竟伸手过来,顺势将他引到了神坛前,叫他和自己一同面向众人,高声道:“诸位,我荆襄能有今日局面,杨将军是为首功,我平日一向将他视为手足,早就有了这个念头,趁着今日神坛在前,我许泌,和杨将军结为异性兄弟,我为兄,他为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着,再次叫人取酒,自己亲手斟了,送到面露吃惊之色的杨宣面前,递了过去。

不仅是杨宣,便是大堂中的那些军府将领,也无不吃惊,纷纷看了过来。

当日许氏大军战败,溃退回了南阳南,随后撤退回到荆襄,南阳也落回到了北夏的手中,先前已经取得的北伐胜果化为乌有不说,阳翟一战,更是损兵折将,损失惨重。许泌当时被新安王排挤,不能自安,以养病为名离开建康,回了宣城,当时杨宣前来请罪。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许泌会降罪于杨宣,即便留他脑袋,必也会少不了一番惩戒痛斥之时,他的反应,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杨宣当时在他室外跪了一夜,天明,许泌出来,双目通红,神色憔悴。他亲手扶起杨宣,终于说话。开口第一句,非但没有责怪于他,竟是下令,将自己的儿子许绰推出去,在军前斩杀,以告慰那些枉死的将士之灵。

谁人不知,许泌虽儿子不少,但对许绰一向看重?无不吃惊。他面前的亲信和军中将官,纷纷苦劝。杨宣更是不敢起身,请求饶过许绰,道自己当时退让,未能保好帅印,罪责更大。

就在众人以为许泌不过只是做个样子,好叫事情揭过之时,他接下来的举动,才真正叫人震惊。

他竟不顾众人求情,真的下令捉来许绰,当场要于辕门之外斩杀。

许绰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哭泣求饶,辩说当时是怕陆柬之先取城池,压了自己这边,为了和他竞功,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请求父亲饶过,保证下回再不敢了。杨宣更是苦苦求情。

许泌涕泪交加,却不肯饶他,最后还是斩了许绰。

这事虽然已经过去有些久了,但众人无不记忆犹新。今夜见许泌竟又要和杨宣结拜兄弟,无数道目光,顿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许泌见杨宣怔定,并未立刻接自己的酒,盯他道:“怎的,莫非杨老弟看不上我这个长兄,不愿和我结拜?”

杨宣回了神,立刻下跪:“许刺史愿结拜于我,乃我福分,只是末将身份卑贱,绝不敢有半分肖想。恳请刺史收回成命。刺史好意,末将心领,感激不尽。”

许泌顺势将他托起,把酒递到他的面前,大笑:“杨将军怎和我如此见外?既不弃,那便与我结拜,往后你我以手足互待,岂不快哉?”

在许泌和周围目光的注视之下,杨宣终于强作笑颜,接酒饮下。

许泌大喜,握住他手,称他“贤弟”,其余众人亦是反应了过来,无不艳羡,上前争相恭贺。

杨宣终于回了自己的住处,脸上方才一直挂着的笑意,倏然消失了。

离天亮,没多久了。

很快,他也将不得不带领军队,从这里出发,沿江往下。

目标,便是建康。

天师教作乱,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乱便已经波及南朝腹地各郡,人数竟多达数十万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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